僖按照计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跳下马车,脸上堆起卑微而惶恐的笑容,凑近那队率,同时,目光飞快地在几名守军中搜寻着那个关键人物——司马靳。
很快,他在城门阴影里,看到了一个身材不高、穿着低级军官甲胄、眼神游移不定的人。那人也正看向他,目光接触的瞬间,双方都认出了彼此(或许是通过吕昇描述的相貌)。
僖心中一定,连忙对着那队率躬身道:“军爷恕罪!小老儿是城南‘张氏’布行的仆役,奉主家之命,需连夜赶往城外三十里的庄子,提取一批急需的染料,天明前必须赶回,否则误了工期,主家怪罪下来,小老儿实在担当不起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伪造的通行符节和一份“张氏布行”的凭信递了上去,同时,袖袍遮掩下,一小块硬物(一块小金饼)悄无声息地滑向了那队率的手心。
那队率捏到那硬物,脸色稍缓,但依旧公事公办地检查着符节和凭信。而躲在阴影里的司马靳,此时也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何事喧哗?” 司马靳故作威严地问道,目光却与僖再次交汇。
僖连忙又对司马靳行礼,重复了一遍说辞,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快速说出了接头的暗语上半句:“河西之盐……”
司马靳眼神一闪,接口低声道:“……可抵赵绢?” 这是确认身份!
僖立刻点头,低声道:“秦金为秤,方知轻重。” 暗号完全对上!
司马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贪婪,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问话:“另一半……?” 他关心的是吕不韦承诺的、事成之后支付的另一半巨额贿赂。
僖连忙保证,用气声道:“大人放心,只要城门一开,车辆顺利出去,半个时辰内,自有人将余款奉上,分文不少!”
司马靳眼神剧烈闪烁,显然内心也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一边是巨大的财富诱惑,一边是事发后掉脑袋的巨大风险。他看了一眼那辆普通的黑色马车,又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风声呼啸的荒野,最终,对金钱的渴望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对那还在检查符节的队率挥了挥手,故作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检查无误就放行吧!深更半夜的,别耽误人家正事!一个老仆,一辆破车,还能翻了天不成?”
那队率本就收了小金饼,见顶头上司发话,自然乐得行个方便,便将符节凭信还给僖,嘟囔道:“也就是司马大人心善,快走快走!”
司马靳不再多言,对守在门闸旁的两个亲信士兵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士兵会意,开始缓缓推动那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城门。城门轴缺油,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道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漆黑的缝隙,如同巨兽咧开的嘴巴,缓缓出现在城门上。
司马靳甚至不敢多看那马车一眼,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只是背过身去,假装巡视别处,心脏却跳得如同擂鼓。
“快!”僖不再犹豫,猛地跳上驭座,一把夺过缰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唏律律——!”瘦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四蹄腾空,拉着马车,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道象征着自由(也可能是死亡)的城门缝隙,猛冲过去!
车厢内的异人,在马车骤然加速的瞬间,被狠狠甩在车厢壁上,撞得眼冒金星。但他顾不上疼痛,只是死死抓住车厢,透过晃动的帘布缝隙,看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城门缝隙,看着缝隙外那无边无际的、充满未知的黑暗……
“嗖——!”
马车险之又险地擦着门洞边缘,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冲出了邯郸城!
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野草气息的夜风猛地灌入车厢,吹得异人几乎窒息。但他却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回头望去,只见那高大的邯郸城墙,正在他身后迅速远去,缩小,最终彻底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成功了?!他……他逃出来了?!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恍惚感,瞬间淹没了他。
而在北门内,一处屋檐的深邃阴影里,吕昇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静静地目睹了马车成功冲出城门的全过程。直到那辆黑色辎车彻底消失在城外的黑暗中,连马蹄声都被风声吞没,他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任务的第一步,完成了。
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刻转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撤离,他需要尽快去处理后续事宜——支付司马靳那要命的尾款,并尽可能地抹去今夜的一切痕迹。
城门外,是未知的逃亡路。城门内,是留下的孤儿寡母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子夜已过,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