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放眯着小眼睛,我接:“雪里登山屐,林间漉酒巾。”朱放的诗倒是人如其文,登着雪山还有闲情雅致喝小酒,把狂放不羁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冶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带着几分俏皮:“酒醉酒醒间,花开花落时。”众人沉默半分钟后,呜嗷喊叫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来是被这一句给镇住了。我明显能感觉到地板的颤动,因为这些文人墨客已经按耐不住赞赏,砰砰砰的拍起了桌子。
我顿时有些傻眼,不知怎地,就来了一句:赳赳酒酒酒,瞅瞅愁愁愁。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句子太……,与我刚才心有灵犀的句子格格不入。
陆羽疑惑地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句子...似乎…哪里不对劲呢?而且这意境、这转折,显得好不突兀...
我愣愣的呆坐在那里。正当尴尬不已,不知如何解释时,李冶突然站起来,她的裙裾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我替李哲罚一杯。说完仰头干了一杯,喉间优美的线条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滑动。
众人起哄,说李大家护短。李冶却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擦了擦唇角:怎么,不行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注意到崔县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酒宴持续到傍晚才散。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崔县令临走时特意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李公子,改日定要单独讨教。他的眼神让我莫名的不安,那目光中似乎藏着某种试探和深不见底的阴霾。
回程路上,我、李冶、陆羽和朱放沿着湖边漫步醒酒。夕阳西下,湖面泛着金色的波光,远处渔舟唱晚,好一幅水墨丹青。微风拂过,带来湖水中特有的咸腥和泥土的芬芳。
今天多谢了。我小声对李冶说,声音几乎淹没在脚下的沙沙声中。
谢我什么?她装傻,弯腰摘下一朵野花,在指间轻轻转动。
替我解围啊。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这儿记的东西太杂,有时候分不清哪个朝…哪篇文章的了。
李冶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风铃般清脆:谁让我心地善良呢。顿了顿,她又说,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不过你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写给谁的?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湖面上,似乎不敢与我对视。
我心头一跳,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脸颊:就是...随便写的。这个谎言连我自己都觉得拙劣。
是吗?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再追问。野花从她指间滑落,飘向湖面,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陆羽和朱放走在前面,不知在讨论什么茶叶的烘焙方法。突然,陆羽回头道,他的道袍在风中轻轻飘动:李兄,你那些星座之说,是从何而来?我在《甘石星经》中从未见过类似记载。
呃...家传的。我支吾道,感觉这个借口已经用了太多次。
有意思,陆羽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改日能否详细讲讲?我对各地星象学说颇有兴趣。
当然。我嘴上答应,心里却叫苦不迭。这谎越撒越大,迟早有一天会穿帮的。一只蜻蜓停落我的袖口,我轻轻挥挥衣袖,却怎么也赶不走心底越来越说不清的焦虑和不安。
回到李宅,月光已经洒满了庭院。大家都有些疲惫,各自回房休息。我刚要关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李冶却跟了进来。
有事?我有些紧张地问,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她反手关上门,动作轻柔却坚决,然后直视我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依然明亮如星:李哲,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的心跳和不安骤然加速,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腔:什…什么意思?我后退一步,小腿碰到了床沿。
别装了,她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在我鼻尖,你今天背的那些诗,我从未听过。李商隐?当世诗人中没有这号人物。还有你那所谓的星座之说,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我后退到床边,无路可退,只能坐在床沿:我...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最重要的是,她眯起眼睛,月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崔明府说你有未卜先知之能时,你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我额头冒汗,大脑飞速运转想找个合理的解释,却一片空白。窗外的蟋蟀声突然变得格外响亮。
李冶突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她转身时裙摆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你要记得,无论有什么难处都可以与我商议,至少…我还有些能主事的朋友。她伸手要去拉门闩。
等等!我鬼使神差地拉住她的手,她的手腕纤细却有力,脉搏在我掌心下快速跳动,如果...如果我告诉你一个荒谬至极的故事,你会信吗?
她转回身,深棕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湖水:试试看。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我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坦白穿越的事,门外突然传来朱放的喊声:李冶!陆羽煮了新茶,快来尝尝!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冶犹豫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最终她松开我的手:改天再听你说。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我瘫坐在床上,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刚才差点就全盘托出了,但说出来的后果会怎样?她会不会把我当疯子?或者更糟——当成妖怪?我摸了摸怀中那个小木雕,冰凉的触感让我稍稍平静下来。
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我看着那个小小的木雕,在月光下端详。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每一个线条都透着雕刻者的用心。想到李冶今天为我挡酒、替我解围的样子,我不禁微笑起来。这个唐朝女诗人,远比史书上记载的要有趣得多。
月光洒在床前的青砖地上。我轻轻摩挲着木雕,思绪万千。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我来自千年之后的世界。但也许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个充满未知的夜晚。
我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李冶是唯一让我感到安心的人。带着这个念头,我慢慢沉入梦乡,梦中似乎有星光闪烁,有诗句低吟,还有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伴我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