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粗糙。
这是林奇恢复触觉后的第一感受。脸颊紧贴着的是一种带着轻微油污和灰尘的粗糙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劣质燃油的刺鼻、某种化学香精的甜腻、远处食物摊贩传来的油腻香气、还有人群汗液和金属锈蚀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大都市底层的独特味道。
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各种频率混杂的噪音洪流：高速磁悬浮引擎的低沉嗡鸣、老式内燃机的粗暴咆哮、高分贝的电子音乐从某个敞开的门洞中倾泻而出、无数广告全息屏发出的尖锐促销语音、还有熙攘人群的喧哗与脚步声…
这些声音如此密集，如此嘈杂，几乎要钻入他的颅骨，与他脑海中残留的维度乱流的尖啸和母神悲鸣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大片大片扭曲闪烁的、过于鲜艳的色块——猩红、靛蓝、明黄、惨绿…它们疯狂地跳动、旋转，如同某种视觉病毒，侵占着每一寸可用的空间。
几秒钟后，视线逐渐聚焦。
他正趴在一个狭窄、肮脏的小巷深处。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来自上方和巷口的、无比强烈的斑斓光芒。两侧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其表面完全被动态的全息广告牌覆盖，巨大的虚拟偶像眨着魅惑的眼睛，新型义体的广告循环播放着暴力拆解的演示画面，闪烁着“即刻借贷”和“感官极致”字样的标语如同瀑布般流淌而下。这些光芒如此炽烈，几乎将夜空染成一种不自然的、病态的明亮，真正的星辰和月亮早已消失不见。
空中，各式各样的飞行器拖着光尾穿梭不息，从低调的黑色豪华浮空车到喷着火焰、发出震耳轰鸣的改装摩托，它们在高楼间构成的峡谷中危险地飞驰，如同金属的鱼群。
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却显得混乱、喧嚣、光怪陆离的都市丛林。与他刚刚逃离的那个充满原始生机和悲伤回响的世界截然不同。
剧烈的疼痛将他从短暂的观察中拉回现实。全身如同散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数伤口。最严重的依旧是左臂。
他勉强抬起右臂，撑起上半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整条左臂此刻看起来异常可怖。皮肤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颜色是一种不祥的、混合着灰败、暗铁色以及微弱乳白荧光的混沌色泽，仿佛某种冷却的、污染严重的熔岩。裂纹深处，隐约有极其黯淡的能量光晕在缓慢流转，那是“黯铁锈光”、母神碎片能量以及轴心秩序力量强行平衡后陷入死寂的状态。
它不再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沉重感，仿佛这条手臂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变成了一件沉重、濒临报废的异物。他甚至难以弯曲手指，只能进行最轻微的移动。
尝试调动力量？回应他的只有经脉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空洞感和一丝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刺痛。力量彻底枯竭，那危险的平衡脆弱到仿佛一触即碎。
他艰难地翻身，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必须尽快处理伤势，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试图集中精神，感应脑海中轴心的存在。
结果是一片…嘈杂的混乱。
轴心的低语并未消失，但它变得极其微弱、扭曲，并且充满了大量的静电噪音和信号中断的破碎感。仿佛一个信号极差的远程通讯。
【…滋…世界坐标…未知…扫描环境…高浓度科技造物信号…低神秘度…能量场紊乱…滋…】
【…代行者状态…重伤…机能严重受损…左臂能量签名…未知变异…稳定性…极低…滋…】
【…警告：连接稳定性低于阈值…强制指令传输失败…尝试重新校准…滋…】
【…建议：优先隐匿…避免与本地势力接触…滋…收集基础情报…等待进一…滋…步指令…】
声音断断续续，失去了往日那种冰冷的、绝对的掌控感，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力不从心和不确定性。
第七裂隙的非常规跃迁，以及林奇左臂发生的未知变异，显然严重干扰了轴心与他之间的连接。它暂时无法有效控制他，也无法提供清晰的任务和支援。
这反而让林奇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他是“自由”的，尽管这种自由伴随着重伤和未知的危险。
他忍着痛楚，粗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品。“铁氲”长刀还在，紧紧绑在背后，刀身黯淡，似乎也受到了能量冲击的影响。那枚得自锈火内库的骨白色护腕碎片依旧贴身收藏，触手冰凉，没有任何反应。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一个能让他处理伤口、稍作喘息的地方。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为左臂的沉重和身体的虚弱而踉跄了一下，险些再次摔倒。
就在这时——
嗡…
一阵轻微而精准的电机驱动声从巷口传来。林奇猛地抬头，警惕地望过去。
只见一架大约半人高、通体洁白、造型流畅简洁的悬浮无人机正静静地悬停在巷口，挡住了外界的大部分光线。它的机体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只有一个柔和的白光灯正在对着他进行扫描，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无人机的机械臂上，没有武器，而是托着一套崭新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基础医疗包和一管高能量营养剂。
林奇瞬间绷紧了神经，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背后的刀柄。是本地势力的巡逻单位？公司狗？还是净化教团的追踪者？
然而，无人机没有任何攻击或呼叫的意图。它只是静静地扫描着他，似乎在评估他的伤势和状态。片刻后，一个柔和的中性电子音响起，使用的是林奇能够理解的语言（显然是轴心基础翻译模块还在最低限度运作）：
“检测到公民处于重伤及极度营养不良状态。根据‘霓虹深渊市民基础保障条例’第73款，提供紧急医疗援助。请接受医疗包与营养剂。”
公民？条例？
林奇愣住了。这种…福利？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冰冷且混乱的赛博都市里？
他极度警惕，没有立刻接受。而是仔细打量着无人机。它的设计简洁而高效，没有任何攻击性装备，行为模式也符合其言辞。但这反而更让人怀疑。天上不会掉馅饼。
“谁派你来的？”林奇沙哑地问道，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指令来源：都市核心医疗保障AI‘白衣天使’，”无人机流畅地回答，“基于公共安全监控网络的生命体征扫描结果自动触发。您的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已触发最高优先级援助响应。”
AI？公共安全监控？林奇心中警铃大作。这意味着从他坠落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可能就已经处于某种无处不在的监控之下！这绝非好事！
他似乎没有选择。拒绝可能会引来更直接的“关注”甚至强制措施。接受，则意味着暴露在对方的监控下，但至少能获得急需的物资。
短暂的权衡后，林奇艰难地点了点头：“…接受。”
无人机平稳地飞近，机械臂轻柔地将医疗包和营养剂放在他身边的地上，然后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悬浮着。
“援助已送达。建议您尽快使用。如需进一步医疗救助，可前往最近的公立医疗中心。祝您早日康复。”
说完，无人机毫不留恋地转身，嗡地一声飞走了，迅速消失在巷外绚烂的光污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