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朝堂之上,竟能潜伏如此多的蠹虫,酿成如此大案!这足以说明,我大晟的肌体内部,已然出现了问题!某些机构已然臃肿腐朽,某些官员已然被贪欲与懈怠所侵蚀!风气若坏,则国本动摇!”
他目光如炬,再次扫过众人:“那么,今日,朕便问问诸位爱卿。面对此等积弊,我等是该继续因循守旧,姑息养奸,任由这腐败滋生蔓延?还是应当壮士断腕,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之势,将其彻底根除,以正朝纲,以清吏治?亦或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最终选择退而求其次,得过且过?!”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位官员的心上。整个含元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应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良久,萧景琰见无人回应,冷哼一声:“既然无人能答,那便都给朕回去,好好想想!仔细地想!明日朝会,朕,要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袖袍一拂,声音斩钉截铁:
“现在,全部给朕滚!”
“退朝!”
留下这最后一句冰冷彻骨的话语,萧景琰不再看下方跪伏一地的臣工,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龙椅,从侧殿通道径直离去,背影决绝。
直到皇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缓缓散去。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们,这才如同虚脱一般,纷纷瘫软在地,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或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许多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有人默不作声,独自快步离去;也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写满了忧虑与不安。今日这场朝会,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们凯旋归来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对明日,以及对未来的深深恐惧与不确定。
几个时辰后,夜色笼罩宫闱。
皇帝寝宫——承乾宫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外间的喧嚣早已隔绝,只剩下心腹之人。
萧景琰已换上一身宽松的常服,坐于暖阁榻上。吏部尚书沈砚清、禁卫军统领赵冲,以及如同影子般静立角落的暗影卫副统领渊墨,皆在于此。
沈砚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陛下,今日含元殿上雷霆一震,想必已让不少人寝食难安。此刻召见臣等,可是要对那隐藏于宫闱深处的黑手,有所行动了?”
萧景琰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小几,眼中寒光闪烁:“北狄外患已除,接下来,自然该轮到清理内部的脓疮了。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之徒,纵有贪腐,也不过是疥癣之疾,清除起来不难。真正让朕如鲠在喉的,是那个能驱使李元培这等人物,其势力甚至可能深入皇宫的幕后主使!”
他看向沈砚清:“依你先前调查,目标直指皇宫深处,嫌疑最大的,便是朕那几位‘安分守己’的叔父了。”
“是,陛下。”沈砚清躬身道,“根据‘龙渊’序列暗中排查与李元培零星口供的印证,所有线索虽隐晦,却都隐隐指向宫内。而先帝子嗣不旺,陛下登基后,如今仍居住在宫中的王爷,仅余三位。依常理推断,他们的嫌疑……确实最大。”
萧景琰微微颔首,脑海中浮现出三位叔父的身影。先帝,也就是他的父皇,共有兄弟八人,历经皇权更迭与岁月变迁,如今仍健在且按祖制居于宫中特定区域、荣养天年的,仅剩这三位。他们皆是上一代的亲王,也是萧景琰名义上最亲近的长辈。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三皇叔,萧景禹。” 随着这个名字,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即使年近五旬依旧脊背挺直如松的身影仿佛出现在眼前。“三皇叔早年随皇祖父征战,以军功封‘勇毅亲王’,性情刚烈,尤善骑射,在军中旧部中颇有威望。先帝在位时,曾执掌过一段时间京营戎政,后因性情过于耿直,渐被闲置。他……是一把锋利的战刀。”
“六皇叔,萧景文。” 第二位王爷的形象随之清晰。此人身形清瘦,面容儒雅,三缕长须,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六皇叔自幼好读书,不喜武事,醉心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素有‘文雅亲王’之称。门下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清流名士,在士林中有不小的影响力。先帝赞其有古名士之风,却也曾言其‘过于超脱,不堪实务’。”
“八皇叔,萧景明。” 最后一位,也是给萧景琰印象最为复杂的一位。八王爷萧景明年纪最轻,不过四十许,面容白净,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似平易近人。“八皇叔……心思缜密,最擅交际。他虽无三皇叔的军功,也无六皇叔的文名,但为人处世圆滑周到,与朝中许多官员,无论是勋贵还是文臣,关系都处得极好。先帝在时,曾协理过宗人府与部分礼部事务,对朝堂规矩、人情往来,洞察入微。父皇曾私下点评,说他这位八弟,‘玲珑心窍,七窍通透’。”
这三位王爷,按照大晟祖制与先帝的安排,皆赐予亲王尊号,享亲王俸禄,居于宫中特定殿宇,以示天家亲情与荣宠,但同时,也被明确剥夺了任何实质性的政务权力,麾下亦无兵权,乃是对皇权的一种潜在保护与隔离。
萧景琰眼中锐光一闪:“三皇叔勇武有余,谋略稍逊,且其旧部多在边军,京城根基不深。六皇叔醉心文事,看似与世无争。八皇叔……长袖善舞,人脉广阔……若论谁最有能力、也最有可能在暗中经营出如此势力,八皇叔的嫌疑,似乎最大。但,另外两位,也绝非全无可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宫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如今朕已归来,携大胜之威,他们必然惊惧,定会蛰伏更深,再想抓住尾巴,难如登天。既然他们不动……”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沈砚清、赵冲和渊墨:“那便由朕,来主动出击吧。”
“朕御驾亲征,历时两载,九死一生,如今凯旋而归。于情于理,去拜会一下几位关心朕之安危的皇叔,向他们报个平安,叙叙天家亲情……这,应当很合理吧?”
他的语气平淡,但眼中那抹志在必得的寒光,却让室内的温度,都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分。
一场指向宫闱深处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