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时光慢下来(2 / 2)

她又舀了一小碗鱼汤,仔细地撇净了油花,吹了吹,才递给陈兴:

“天冷,喝点热汤暖暖胃。这汤炖了两个时辰呢,最是滋补。”

陈兴享受着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熨帖极了。

他咬了一口萝卜丝饼,外酥里嫩,咸香适中,果然是他喜欢的口味。

“嗯,好吃!还是家里的味道好。宫里御膳房做的,好看是好看,总差点意思。”

“那是自然,”崇宁有些小得意,“御膳房那是做给皇上和百官吃的,讲究排场。咱们自己家里,就图个合口味,吃得舒坦。”

她自己也小口喝着汤,看着陈兴吃得香甜,眼里满是满足。

吃着点心,喝着热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梅花的品种,说到往年冬天下雪的趣事;

从庄子上送来的年货,说到管理陈记餐饮的陈念恩前几日送来的新式点心方子;

偶尔也会提起一些故人旧事,语气中虽有怀念,却不再像最初那般沉痛,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释然。

下午时分,府里渐渐热闹起来。先是义子陈怀安从军器局回来了。

陈义山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容敦厚沉稳,眉宇间有几分肖似陈兴年轻时的英气。

办事极为妥帖能干,是陈兴在军器局和诸多事务上的左膀右臂。他先去换了常服,这才到暖阁来请安。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他恭敬地行礼,声音洪亮踏实。

“回来了?局里今天没事吧?”陈兴问道。

“回父亲的话,没什么大事。辽东那边要的一批火铳已经清点装车了。”

“就是工部那边关于明年铁料份额的公文又扯皮,不过儿子已经按您的意思回复了,他们挑不出错处。”

陈义山言简意赅地汇报着,条理清晰。

崇宁慈爱地看着他:“快坐下暖和暖和。吃饭了没有?让小厨房给你下碗面?”

“谢母亲关心,在局里吃过了。”陈义山灿烂地笑笑,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却并不急着喝,而是仔细看了看崇宁的气色:

“母亲今天气色看着不错,咳嗽好些了吗?昨儿个太医开的药吃了可有效?”

“好多了好多了,就是点老毛病…你爹盯着呢,没事。”崇宁笑着摆手。

陈义山又转向陈兴:“父亲,您今日没出去,可是身体不适?”

他对自己这位年纪已高的义父,总是格外牵挂。

“我没事,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陪你娘说说话。”

陈兴看着这个虽然不是亲生、却比许多亲生儿子还要孝顺可靠的义子,心中满是欣慰:

“外面天冷,你也多注意。那些扯皮的事,交给

“儿子明白。”陈义山点头应下。他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大多是些家长里短。

问问府里年节准备得如何,需不需要他帮忙采买些什么,气氛温馨而家常。

傍晚时分,义女陈念恩也来了。陈念恩年纪稍轻些,比陈怀安小上一两岁,性格内敛聪慧,继承了陈兴的部分商业头脑。

如今是“陈记”餐饮在整个北直隶地区的总掌柜,平日里很是忙碌。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锦缎袄裙,外面罩着狐裘,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却给屋里带来了勃勃生气。

“爹!娘!我来了!”她声音清脆,像只欢快的鸟儿,“这梅花插得真好看!肯定是娘的手笔!” 她一进来就先夸赞了一番,哄得崇宁眉开眼笑。

她把手里的几个食盒递给丫鬟:

“快,拿到厨房去热着。这是我刚从新开的南城分号拿来的,新研制的几样点心,还有一盅冰糖燕窝,给爹和娘尝尝鲜。”

陈兴笑道:“你这丫头,又拿店里的东西来讨好我们。”

陈婉笑嘻嘻地挨着崇宁坐下,挽着她的胳膊:

“瞧爹说的,自家店里的东西,孝敬爹娘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娘可是我们‘陈记’的活招牌。”

“当年那几道招牌药膳,可都是娘帮着参详改良的呢!娘,您尝尝这回的新点心,给提提意见?”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店里生意如何,新菜式反响怎样,遇到的趣事麻烦事,绘声绘色,逗得崇宁笑声不断。

陈兴在一旁看着,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享受这份难得的天伦之乐。

这一双儿女的孝顺和牵挂,极大地弥补了崇宁生命中的某些遗憾。

晚膳后,陈义山和陈婉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见二老面露倦色,便识趣地告退,嘱咐下人好生伺候。

暖阁内又恢复了宁静。红烛高烧,灯花偶尔噼啪一声爆开,映照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崇宁有些倦了,靠在软枕上,看着陈兴在灯下翻阅着义山带回来的几份紧要公文。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专注,似乎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眼神深处的沧桑,是任何年轻人都无法拥有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陈兴立刻抬起头,关切地问:“怎么了?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崇宁摇摇头,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没有。就是看着你…总也不会老。我却…头发都白了,皱纹也多了,手也不好看了…”

陈兴放下公文,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

“傻话。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在御花园里,不小心把风筝挂到树上,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真挚,“崇宁,能陪着你一起变老,是我陈兴这辈子…最大的福气。真的。”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的情话,崇宁听得眼圈微微发红,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就是…就是有时候会怕。怕时间过得太快,怕…”

“不怕。”陈兴打断她,语气坚定,“我会一直陪着你。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直到走不动路了。”

“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花,回忆从前。你要是敢偷偷走了,我就…就追到阎王爷那儿去把你抢回来!”

这带着孩子气的狠话,把崇宁逗笑了,眼泪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是幸福的泪。她靠在陈兴肩上,低声说:

“好,说定了。我不会偷偷先走。”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微声响。

窗内,烛火摇曳,梅影婆娑,一对白发老人相互依偎着,说着细细碎碎的闲话,或是干脆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听着彼此平稳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