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长安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庄重，显露出另一种迷人的面貌。坊市的大门早已关闭，但一些偏僻的巷弄和不夜的勾栏瓦舍，依然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也是各种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云知微，此刻正行走在这样一条巷子里。这是她第一次以男装示人，也是第一次真正踏足侯府以外的京城夜晚。新鲜感、紧张感和内心的目的交织在一起，让她既兴奋又警惕。
她刻意压低了脚步声，放缓了呼吸。易容术虽然改变了她的面容，但身材依旧是少女的清瘦。为了显得更像个少年，她特意在胸前缠了几层布，又在肩膀处垫了些东西，虽然有些束缚，但总算看起来没那么单薄了。走路时，她也刻意挺直了脊背，迈着比平时略大的步子，模仿着少年人的洒脱。
巷子两旁的房屋高低错落，不时有喝醉的汉子从某个门里跌跌撞撞地出来，或是花枝招展的女子倚门揽客。云知微小心地避开这些人，她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的环境，耳朵捕捉着空气中飘来的各种声音——酒令声、嬉笑声、争吵声，以及偶尔几句低声的交谈。
她需要一个能打听到关于裴大人消息的地方。那些明面上的高官显贵出入的场所她进不去，只能去这些鱼龙混杂之地碰碰运气。
她想起生母留下的旧书中，曾提到过京城有一个地方，是各种小道消息和奇闻异事的集散地。那个地方没有固定的名字，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只有一个特定的暗号才能找到。她凭借记忆中的描述，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梭。
巷子里充斥着各种气味：酒糟味、胭脂味、食物腐烂味，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这座巨大城市夜晚的味道。云知微紧了紧身上的旧袍子，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镇定自若。
终于，她来到了记忆中描述的那条巷子口。巷子很窄，也很黑，只有尽头处隐约有一点微弱的光。她站在巷子口，按照旧书里记载的方式，轻声念出了那句暗号。
“风月无边，灯火阑珊。”
声音很轻，几乎被巷子外的喧嚣掩盖。她屏住呼吸，等待回应。
片刻，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咳。然后，巷子深处那点微弱的光亮像是接收到了信号，微微晃动了几下。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夜半问心，路何往？”
这是暗号的下一句。云知微心中一喜，回道：“心有归处，步履不停。”
“请进。”沙哑的声音落下，巷子尽头那点光亮突然放大，原来是一扇藏在墙壁里的暗门被打开了。
云知微镇定地走了进去。暗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院子，中间种着一棵歪脖子树。院子旁边是一间低矮的平房，光就是从平房的窗户里透出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平房里很简陋，几张桌子，十几把椅子。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自顾自地喝酒，有的则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发呆。他们的穿着各异，有像是江湖人士的，有像是落魄书生的，也有像是某个府邸的下人。但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警惕。
这就是那个消息集散地？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热闹，甚至有些冷清。
一个瘦瘦的、穿着粗布衣裳的老者坐在角落里，他看起来像是这里的主人。他抬眼看了云知微一眼，没有说话。
云知微走上前，在他旁边的桌子边坐下。老者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牌。
“规矩。”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规矩？云知微想起旧书中提到过，进入这里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可能是钱，也可能是消息。
她从怀里摸出那个布包，取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这点钱不知道够不够，但这是她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老者看了一眼碎银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指了指她：“要什么？”
“我想打听，关于京兆尹裴大人的事情。”云知微低声说道。
听到“裴大人”三个字，屋里原本低声交谈的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她。这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畏惧，更多的是一种“这少年胆子真大”的惊讶。
云知微感受到这些目光，心中一凛，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她知道，裴大人的名声在这里也一样响亮。
老者眯了眯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裴大人？这位公子，您可知道，关于裴大人的消息，是最贵的？”
“我知道。”云知微点头，“我想要尽可能多的信息，特别是，他有什么弱点，或者……喜好？”
这个要求让屋里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打听裴大人的弱点？这少年是活腻歪了吗？
老者也笑了，笑声像树皮摩擦一样难听：“裴阎王可没什么弱点，他的喜好嘛……传闻他只喜欢杀人。”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也能侧面反映出裴大人在外的可怕形象。
云知微知道，要从这种地方打听到真正的内幕消息不容易，需要技巧和耐心。她又拿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桌上：“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比如……他最近在关注什么案子？或者与什么人走得近？或者，有没有什么他特别在意的东西？”
这次给的钱更多了，老者态度稍微软化了一些。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最近裴大人确实在查一个大案子，牵扯甚广，具体是什么，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他最近频繁出入一些高官府邸，行踪也很隐秘。”
这些都是些泛泛而谈的信息，云知微皱了皱眉。
“至于他特别在意的东西……”老者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裴大人这个人，像块冰山，什么都不在意。不过硬要说，他或许比较在意那些……‘失踪’了的东西？”
“失踪了的东西？”云知微心中一动。
“是啊，”老者点头，“一些陈年的悬案，一些丢失的珍宝，或者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听说裴大人对这些东西，有种偏执的关注。”
陈年的悬案？丢失的珍宝？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让云知微想到了生母的死，以及她留下的这面铜镜。难道这些都属于裴大人关注的范畴？
她继续追问：“有没有更具体的消息？比如，最近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失踪了，引起了裴大人的关注？”
老者又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府里，丢失了一件东西。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只知道尚书大人为此大发雷霆，然后裴大人就介入调查了。”
户部尚书府！这可是京城重要的权力中心之一。裴大人竟然亲自介入调查一件丢失的物品？这件东西一定非同小可。而且，这件东西是否与生母留下的铜镜，或者其他秘密有联系？
云知微感到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她想继续追问，但老者却摆了摆手：“今天关于裴大人的消息，就到这里了。你问的都是要紧的，这点钱……不够了。”
云知微明白，这是让她加钱。她身上剩下的银钱不多了，但这些信息对她至关重要。她咬咬牙，又掏出最后一两碎银子，这是她攒了很久的。
老者看了一眼银子，这才又开口：“那位户部尚书，最近行事十分古怪，似乎与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有来往。而且，我听说户部尚书府丢失的那件东西，并非普通的珍宝，而是一件……与某个古老家族有关的信物。”
古老家族！信物！
这些词语让云皎月脑中的生母旧事线索立刻串联起来。生母当年似乎也与某个没落的家族有关联！这件丢失的信物，会不会与她的生母，或者她生母的家族有关？！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个消息，太重要了！这不仅仅是关于裴大人的信息，更是关于她生母旧案的直接线索！
“那个古老家族是……”她急切地追问。
老者摇了摇头：“这已经是另一桩消息的价格了。今天的银钱，到此为止。”
他显然不会再透露更多了。云知微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没有用。她已经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户部尚书府丢失的与古老家族有关的信物，引起了裴大人的关注。
这个信息，足以让她在嫁入裴府后，找到切入点。
她起身，向老者拱手：“多谢老丈，今日的消息，对我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