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荒芜死寂的大地上颠簸前行,如同三艘在污浊泥海中挣扎的孤舟。车窗外,是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黄绿色调,扭曲的植物阴影如同鬼魅般掠过。车内,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沉重。引擎的轰鸣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那是一种混合着肉体伤痛、精神疲惫以及对刚刚揭开的、令人发指的真相的消化与挣扎。
陈默靠在副驾驶椅上,闭着眼睛,但并未入睡。他的意识在干涸的精神海中沉浮,零号实验室内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王磊引爆爆破包时决绝的眼神,陈锋被无形力场重创喷洒的鲜血,“亚当”那完美而冰冷的姿态,斯特拉克博士日记中那由爱生恨、最终导向毁灭的疯狂逻辑,以及“净世会”那视亿万生命为“杂质”的、冷彻骨髓的“净化”理念。
重生带来的先知优势,在触及这末世最深层、最黑暗的根源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清算了个人的仇敌,却直到此刻,才真正窥见了这场席卷全球的灾难背后,那庞大而扭曲的阴谋网络。敌人不再是具体的某个势力头目或强大的变异体,而是一种根植于人性阴暗面、被极端理念武装起来的、系统性的疯狂。
这种认知,比任何物理上的创伤都更让人感到疲惫和……寒意。
后车厢里,苏婉正在给昏迷的陈锋更换额头上的降温贴。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但眼神却有些空洞。作为医生,她毕生所学都是为了救治生命,扞卫生命的尊严。然而,在零号实验室,她亲眼见证了人类智慧如何被扭曲,用于制造毁灭生命的病毒,用于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甚至用于定义哪些生命“值得”存活。斯特拉克博士,那个曾经的学术泰斗,因为个人的悲剧,竟然能推导出需要毁灭全人类绝大多数来达成“净化”的结论?这彻底颠覆了她对人性、对理性的认知。
“他们……怎么能?”苏婉无意识地低语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掩盖,“用科学……用我们用来治病救人的知识,去做……那种事情……”
坐在她旁边的吴教授听到了,他推了推鼻梁上裂了一条缝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悲哀,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科学本身没有善恶,苏医生。”吴教授的声音沙哑,“它是一把刀,可以雕刻出精美的艺术品,也能成为屠戮的凶器。斯特拉克……还有他背后的‘净世会’,他们并非不懂科学,恰恰相反,他们太懂了,懂得以至于……迷失了方向。他们将人类社会视为一个需要‘优化’的系统,将活生生的人,当成了可以随意删除的‘冗余数据’。这是……理性的傲慢,是知识脱离了人性约束后产生的……最极致的恶。”
陈浩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有蓝色结晶核心的密封箱。他听着吴教授的话,目光却落在自己因为改装声波发生器而被电火花灼伤、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上。技术……他一直痴迷于技术,认为技术是解决问题的钥匙,是文明前进的动力。但在“死亡禁区”,他亲眼看到技术如何被用来制造怪物,如何被用来设置致命的陷阱。那座宏伟的地下设施,本身就是旧时代工业与科技文明的巅峰之作,最终却成了孕育末日的温床。
“我们以后……研发任何新技术,都必须……更加小心。”陈浩喃喃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说,“不能再让技术……脱离掌控,不能再让它……变成某些疯子实现疯狂理想的工具。”
陈雪坐在陈默身后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便携终端,屏幕上显示着部分从“守护者”数据库抢救出来的、关于“净世会”组织架构的碎片信息。她的脸色比任何人都要苍白,不仅仅是因为疲惫,更是因为她所接触到的情报的黑暗深度。
“净世会”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广、更深。那些加密名单上的名字和代号,有些甚至指向了旧时代某些声名显赫的科学家、政治家、商业巨擘。这是一个由精英组成的、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终极版本的秘密结社。他们隐藏在历史的阴影中,耐心地编织着网络,最终选择了“诺亚生命”作为他们“净化”计划的执行工具。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敌对势力。”陈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一个……理念,一种……深深植根于部分人类精英阶层心中的、认为自身有权决定文明走向和物种存续的……终极傲慢。只要这种理念不消失,就算我们摧毁了‘净世会’,也可能会有‘救世会’、‘新生会’……只要人类中还存在这种将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思想,悲剧就可能重演。”
她的话,让车内的气氛更加凝重。这不再是简单的正邪对抗,而是关乎文明走向、关乎人性本质的理念之争。
一直沉默照顾着老周的护卫队员,此刻也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迷茫:“所以……我们拼死拼活,守护‘守望者’,守护我们的家人……在那些‘净世会’的疯子眼里,我们可能都只是……需要被清理的‘旧人类’?我们的挣扎,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家……在他们看来,都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