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手像铁钳，箍得林未腕骨生疼。那双眼里的光，灼热、疯狂，几乎要将她洞穿。“快说啊，未未！你还会什么？老祖宗的东西，你还记得多少？”
林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她会什么？她只会钉扣子，还是歪的。那片刻的神迹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壳，和满心荒诞的恐慌。
幽蓝色的屏幕依旧悬浮着，密密麻麻的“叩谢始祖娘娘示现神技”如同冰冷的碑文，将她隔绝在外。他们跪拜他们的神，无人看见神坛下瑟瑟发抖的祭品。
“我……”她终于挤出一点气音，沙哑得厉害，“我不知道……奶奶，我只是……随便弄的……”
奶奶眼中的狂热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焦躁取代：“随便弄？这怎么能是随便弄！这是老祖宗赏饭！是祖师爷追着喂给你吃的！你再想想！好好想想！”她用力摇晃着林未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失传的绝技从她脑子里晃出来。
林未被摇得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搅。
就在这时，屏幕上那庄严肃穆的“叩谢”队列，忽然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
【林氏第18代女 林婉娘】：（捻线的手指……似乎不太对……方才那式“惊鸿”收尾，应是三颤一平，她只颤了两下半……）
这条弹幕颜色极淡，飘得飞快，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斟酌，瞬间被后续涌上的“叩谢”淹没。
但紧接着，又一条不同颜色的弹幕迟疑地浮起。
【林氏第23代孙 林伯渊】：（线绒劈得……稍显毛躁了，若是始祖亲为，当是光洁如镜……莫非是力有不逮？）
质疑的苗头一旦冒出，便再也压不下去。
【林氏第26代女 林巧姑】：（配色虽大胆，但与传统《璇玑谱》所载的“春熙”色调有毫厘之差，蝶腹那缕秋香色，是否过于跳脱？）
【林氏第30代女 林静】：（速度是极快，但针脚密度……似乎不及始祖手札中记载那般细密无隙……）
“叩谢”的队列仍在继续，但屏幕下方，开始零散地飘起这些细碎的、带着疑问和挑剔的弹幕。它们不再整齐划一，而是恢复了之前那种各有特色的字体，语气也从绝对的虔诚，变回了祖宗们熟悉的……吹毛求疵。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挑剔里，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的试探，不再像最初那样肆无忌惮的鄙夷。
林未看着那些弹幕，心头莫名一松。
对了，就是这样。
这才是那些死了几百年都不安生的老祖宗该有的样子。
刚才那集体叩拜的场面，太吓人了。
奶奶看不到屏幕，她只看到林未脸色苍白、眼神发直地看着空气，对自己的追问毫无反应。老太太的急切渐渐被担忧取代，她松开手，摸了摸林未的额头：“是不是还不舒服？吓着了？也是……刚晕过一回……是奶奶太心急了。”
她叹口气，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布袋，拍掉上面的灰：“你先上去歇着，奶奶给你熬点红糖水。针线活……不急，不急。”
老太太佝偻着背，走向后面的灶间，脚步显得有些蹒跚。
林未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眼前屏幕上开始逐渐增多的、关于“针脚”“配色”“手法细节”的争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平静：“《璇玑谱》是什么？”
奶奶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幽蓝色的屏幕上，所有争论的弹幕——无论是“叩谢”还是挑剔——瞬间清空！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
只剩下顶端那行小字：【祖宗直播间-在线观众：117】。
所有的祖宗，似乎都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扼住了喉咙。
林未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的某一点，实际上却紧紧盯着那片死寂的蓝屏。她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璇玑谱》。是什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