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端木珩复职的诏书果然在午时送至了府中。
黄昏时分,上官徽见端木珩立于廊下,望着院中一株老梅出神。一身玄色衣袍衬得他挺拔如松,却未着大氅,暮风卷起衣袂,莫名多了几分出尘之态。
“挽梦,去将我这几日做的那件大氅取来。”她轻声吩咐道。
“是,夫人。”
挽梦疾步而去,不多时,便见手中捧着一件叠得齐整的玄色大氅走了过来。上官徽接过,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了端木珩的身边。
“妾身恭喜将军。”清冷的声音惊醒沉思的人,端木珩垂眸看去,却见她手中捧着一件玄色大氅,氅衣内里雪白的狐绒密密匝匝。
“这是?”他疑惑地看向她。
“那日将军解氅相赠,致使感染风寒......”她声音轻了几分,“妾身心里过意不去,回府后便做了这件氅衣,权当赔罪。”
府中绣娘众多,何须夫人劳神。他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淡,眼底却泛起暖意。
绣娘做的,未必合将军心意。她踮起脚尖,将大氅披在他肩上。指尖不经意掠过他的颈侧,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端木珩身形微僵,却未躲开。
今日风大,将军伤愈未久,还是当心些好。她低声道,语气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端木珩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拢了拢氅衣领口,粗粝的指腹擦过她尚未收回的手背。她倏地想缩回手,却被他顺势握在了手里。他常年握剑的薄茧摩挲着她纤细的指尖,力道不重,却让她心跳加快。
暮色中,他深邃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间的白气与她交织在一起。
“这氅衣......很暖和,”他忽然说道。
上官徽耳尖发烫,却没有抽回手,“将军喜欢就好。”
许久,端木珩才松开她。目光复又看向院中那株老梅,突然开口道:今日陛下的诏书,除官复原职外,还加授洛阳中军监军御史。”
上官徽指尖一颤——洛阳中军统领,正是舅父武安王萧煜的人。
将军风寒初愈......
“所以更要去。”他望向宫城方向。方才宣旨太监带来的,除了那道明黄诏书,还有一道密旨——借整顿军务之名,摸清武安王府在军中的势力。
他系紧氅衣,指尖忽然在暗袋处触到异样。翻开内衬,竟藏着一道平安符,朱砂写就的符文上还带着淡淡药香。他心中微动,声音又软了几分,“若腊月廿三前未归......你便回上官府守岁。”
一阵疾风忽然掠过,吹得老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几粒雪沫溅在了上官徽的眼睫上,眨眼便化成了水光。她忽然伸手替他正了正玉带钩,柔声道:“妾身会自个照顾好自个的,将军无需挂念。”
暮色渐浓,老梅枝头一朵迟开的花忽然绽放,在风中轻轻摇曳。
腊月二十三那日,端木珩终究没能回来,而上官徽也未回上官家。
倏忽间,除夕已至。洛阳城爆竹声声,万家灯火映红夜空。长街上孩童嬉闹着追逐烟火,酒肆里传来阵阵猜拳行令的喧哗,连宫墙内都飘出阵阵笙箫——这是景元十四年最后一个夜晚。
上官徽独坐厢房,面前案几上摆着两副碗筷。
夫人,快子时了。挽梦轻声道,将热了第三回的屠苏酒轻轻搁下,厨下新蒸了胶牙饧,您用些吧?
她摇摇头。恰此时,窗外忽然炸开一簇烟火,照亮她半边侧脸,又迅速隐入黑暗。
更漏声里,前院突然传来骚动。
“挽梦,去看看怎么……”
话音未落,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已经提着裙摆跑了进来,“夫人!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上官徽倏地站起,罗带拂落玉箸,匆匆向外走去,珠帘掀起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但见月光下,端木珩独自立在庭院中央,一身戎装如青松般挺拔,玄色大氅沾满夜露,下摆溅满泥点,连靴面上都积了厚厚的尘土。
没有亲兵,没有随从,他竟在此时节,这样单枪匹马地穿过了大半个洛阳城。
上官徽怔在门口,看着他穿过庭院,嘴角噙着罕见的笑意,眼底映着廊下晃动的灯笼暖光。
“听说,夫人没回上官府。”他的声音很轻,“正好军营...今日休沐。”
一股酸涩涌上喉头,上官徽的眼睛突然涩涩的。昔日闺训礼数在此刻忽地被抛到九霄云外,她蓦地提起裙摆奔下台阶,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嗯……”一声压抑的闷哼顿时在耳边响起。
“你受伤了?”她悚然一惊,慌忙退开,却被他铁箍般的手臂牢牢锁住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