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我的狗蛋!我的儿啊——!”张王氏那双原本因绝望而空洞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了被郑龙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那个小小身影。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呼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几乎是抢夺一般从郑龙怀中接过孩子,紧紧、紧紧地搂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双臂勒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他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她的脸死死贴着孩子冰凉汗湿的小脸蛋,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又似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便打湿了孩子单薄的衣衫肩头。
慈母泪沾襟!这泪水,冲刷的是绝望,灌溉的是失而复得的生命。
另外两位母亲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在冰冷的河岸边接连上演。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与之前那噬人心魄的极致恐惧和绝望交织在一起,化作滚滚的热泪和语无伦次的、夹杂着哭腔的呢喃与呼唤。父亲们则强忍着喉头的哽咽,红着眼圈,用力拍打着官差们的肩膀,嘴唇哆嗦着,除了反复的“谢谢青天!谢谢各位差爷!”,再也说不出其他完整的字句。整个河岸,被一种强烈到极致、复杂难言的情感风暴所笼罩,之前所有积压的紧张、愤怒、压抑,在此刻尽数化为这感人至深、令人动容的泪水与紧紧相拥的团聚。
林小乙站在稍远些的芦苇阴影下,左臂的伤口已被同僚用撕下的衣摆简单包扎好,白色的布条在夜色中有些显眼。他看着这悲喜交加、感人肺腑的团聚一幕,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稍放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欣慰和沉甸甸的成就感缓缓涌上心头,冲刷着身体的疲惫与疼痛。这,或许就是他选择这条道路,身为捕快,追寻正义的意义所在。
然而,职业的敏感和脑海中高逸赋予的缜密思维,让他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这片刻的成功喜悦中。趁着父母们激动情绪稍稳,正七手八脚地用带来的厚衣服包裹孩子、喂热水的时候,他缓步上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眼神显得温和而无害,轻声问那个在母亲怀里依旧微微抽噎、年纪稍大些、约莫五六岁的布庄东家女儿:“小妹妹,现在安全了,别怕。告诉哥哥,那些坏人把你们关在这里之前,还有没有把你们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除了你们三个,有没有看到……其他的小朋友?”
那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怯生生地看了林小乙一眼,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可信。她断断续续地,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有…有个好黑好黑…没有窗子的屋子…好冷…还有…还有好几个比我还小的弟弟妹妹…他们一直哭…后来…后来就不见了……”她的小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似乎回忆起了比黑暗船舱更可怕的经历,声音里带着恐惧的颤抖,“他们…他们被…被几个脸上好凶的叔叔…带到…带到‘大船’上去了……”
大船!
这个词,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从温暖的团聚氛围中窜出,用它那带着致命寒意的信子,瞬间刺破了现场所有暂时的欣慰与温情!
林小乙瞳孔骤缩,猛地抬头,与同样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剧变、快步走来的赵雄、郑龙、吴文交换了一个无比震惊和沉重的眼神!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绝非一起简单的、局限于平安县内部的拐卖案!这个荒祠,这艘乌篷船,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中转点!那些被提前带走的、不知所踪的孩童,竟然是被送上了通往更远地方、更难以追踪的“大船”!这背后隐藏的,极可能是一条跨越州府、组织严密、甚至可能连通水陆的庞大贩运链条!
河边的风,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刺骨寒冷。刚刚救回三个孩子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被这意外揭露出的、更庞大、更黑暗、更令人心悸的冰山一角所冲淡、所覆盖。
慈母的滚烫泪水尚未干涸,新的、更加浓重的阴影已然如同乌云般重重笼罩下来。平安县这片看似平静的池塘下,连接着的竟是足以吞噬更多无辜稚嫩生命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暗流。林小乙的目光越过那相拥哭泣的母子,越过摇曳的芦苇,深深地投向那在夜色中沉沉睡去、却暗流汹涌的河道远方,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冰冷,而又充满了新的、更加艰巨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