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捕头!”钱参军毫不客气地打断,皮笑肉不笑地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堂上众捕快,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是在质疑州府的决断?还是觉得,我户曹司,管不了这钱币流通、官银稽核之事?抗命不遵,该当何罪,你不会不清楚吧?”
他身后那些州兵适时地向前踏出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甲叶摩擦发出铿锵之声,肃杀之气瞬间弥漫整个公堂。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雄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钱参军那副有恃无恐的脸,目光中交织着愤怒、不甘与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下官,遵命。”
林小乙站在赵雄身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他看着州府的人如狼似虎地涌入后堂,粗暴地打开暗室,将那些浸透着汗水、智慧甚至鲜血才取得的“鬼钱”和账册,像对待垃圾一样清点、装箱、贴上盖有户曹司大印的封条。每一箱被抬走,都仿佛在他心头剜下一块肉。那里面,不仅有着指向官银重熔的铁证,更可能隐藏着通往“鹤羽”、兵曹司乃至“云鹤”核心的致命路径!
就在州府吏员清点装车的混乱间隙,林小乙借着帮忙搬运较轻箱子的由头,目光如同最灵敏的探针,飞快地扫过那些即将被夺走的账册。就在一本封面破损、被随意扔在角落、似乎不太起眼的旧账册扉页,他敏锐地注意到纸张边缘有极其细微的卷起。他趁人不备,用指尖轻轻一挑,发现里面竟有一层薄如蝉翼的夹页!上面以一种极细的墨笔,写着一行看似无关、却让他心脏几乎停跳的备注:
【丙号矿料,经兵曹司划拨,计折官银八百两,充“鹤翼”营造之用。】
【丁号漕粮,由兵曹司协运抵仓,折兑钱一千二百贯,入“云鹤”年账。】
兵曹司!
林小乙的呼吸骤然停止!户曹司掌管钱粮赋税,而兵曹司则执掌军械调配、军饷发放、武官考绩!官银的调动离不开户曹司,而军饷的押运、军械的“损耗”、乃至边境通道的“便利”,则完全绕不开兵曹司!这短短一行备注,如同惊雷,清晰地表明,兵曹司也深陷这泥潭之中,甚至可能直接为“鹤翼”和“云鹤”提供资金、物资和运输上的庇护!这是州府内部两条线上的蚂蚱,在共同啃食帝国的根基!
州府户曹司如此急切、如此强硬地接管所有证物,真的是为了彻查吗?还是为了……彻底毁灭证据?掩盖兵曹司,乃至更上层大人物参与其中的惊天痕迹?
官银乍现,铁证如山,却转瞬即将被强大的力量强行夺走,掩盖。州府的黑手,已然毫不掩饰地伸了出来,试图将这足以引发官场地震的黑幕,重新拖回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看着满载证物的马车在州兵森严的护卫下,碾过县衙门前的青石板路缓缓离去,林小乙站在冰冷的石阶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
他知道,平安县层面的明面调查,被强行画上了休止符。但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真正开始。那本被他贴身收藏、尚带着体温的案例笔记,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更加智慧,如同暗夜中的潜行者,沿着那几乎被州府亲手掐断的线索,继续向那盘根错节、深不可测的黑暗核心挺进。他的目标,已然清晰无比——直指州府,直指那相互勾结的户曹司与兵曹司,直指那隐藏在所有黑幕最深处、展翅欲飞的恐怖存在——“云鹤”!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