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你他娘的找死是不是?又拿这玩意儿来糊弄老子?”那小管事,被称为刘管事,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有些尖利,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鬼钱’,别往老子这儿塞!老子还想留着脑袋多吃几年饭呢!”
那被叫做王老五的货主,是个面色黝黑的汉子,闻言连忙缩回手,讪讪地笑着,额角似乎有汗光:“刘管事息怒,息怒!小的这不是……最近手头实在紧,一时周转不开嘛,就这几枚,您通融通融……”
“通融个屁!”刘管事余怒未消,一把抓过那几枚铜钱,看也不看就塞回王老五怀里,同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但那话语中的惊惧却更加明显,“周转不开也别碰这玩意儿!你知不知道,这钱……这钱他娘的沾过军爷的血!不干净!邪性得很!谁沾谁倒霉!”
沾过军爷的血!
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毫无征兆地在林小乙耳边轰然响起!他浑身剧震,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冷却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立刻冲上去抓住那刘管事的衣领,逼问个水落石出。但他残存的理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死死拉住了他。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脚步却像被钉住一般,悄悄向那个角落又挪近了两步,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两人身上,耳朵竖得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猎犬。
那刘管事似乎也猛地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警惕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刹住话头,紧张地四下张望。黑暗中人影幢幢,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近在咫尺、伪装得极好的林小乙。他不再多言,快速地将正常的货款塞给王老五,像是要摆脱什么瘟疫般,低声催促了几句,便急匆匆地转身,身影迅速没入更深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王老五掂了掂手中那串沉甸甸的正常铜钱,朝着刘管事消失的方向不满地啐了一口,低声咒骂道:“呸!什么东西!仗着背后有……州府里的人撑腰,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后面几个字含糊不清,似乎涉及具体名姓,但“州府”二字,却异常清晰地飘进了林小乙的耳中,如同重锤敲击在心鼓上。
州府!
林小乙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窖。这黑市,果然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有州府的影子在背后若隐若现!是提供庇护伞?是参与分肥?还是……本身就是这只黑手的一部分?而“鬼钱”与“军爷的血”这骇人听闻的关联,更是将线索的铁链,再次死死地扣在了与军队相关的巨大黑幕上,与遥远的朔风关,与那传闻中可能被截留、吞噬的军饷,联系得严丝合缝,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此地危机四伏,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像来时一样,缩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沿着断墙的阴影,退出了永丰仓这片弥漫着罪恶与恐惧的是非之地。
外面的夜风带着河水特有的湿凉,吹在他因高度紧张和震惊而微微发烫的脸上,让他打了个寒颤。回头望去,那片废墟依旧沉默地趴在黑暗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市兑局,他未能换到一文所需的铜钱,却用巨大的风险,换来了两条比真金白银更沉重的信息——“鬼钱”沾着军血,以及黑市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州府魅影。这两条线索,如同两把淬了冰的钥匙,冰冷而沉重,或许能打开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也更危险境地的大门。
林小乙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握紧了袖中的拳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面对的将不仅仅是藏于市井的凶徒,更是盘踞在权力肌理深处的毒瘤。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