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乙继续往后翻阅,账册后期的记录愈发简略潦草,透着一股匆忙和隐忍。直到最后一页,在一片空白之中,一条孤零零的、墨迹相对较新的记录,如同黑夜中的孤星,猛地抓住了他的眼球:
【腊月,付“鹤唳”先生引路钱,三百文。】
“鹤唳”!
这两个字,不再是简单的字符,而是化作了两根烧红的钢针,带着灼热的气息,狠狠刺入林小乙的瞳孔深处!不是父亲笔记中提及的、象征高层力量的“鹤翼”,也不是雷猛临死前嘶吼的、带有压迫感的“云鹤垂翼”,而是“鹤唳”!唳,乃鹤类高亢、清越,甚至带着警示意味的鸣叫。“鹤唳”先生……这是在指代某个负责传递消息、指引路线、或在关键节点进行联络的中间人吗?还是那个神秘的“云鹤”组织中,一个等级更低、更贴近具体行动、代号如同禽鸟鸣叫般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角色?
父亲遗物中的“鹤翼”,雷猛口中的“云鹤”,如今这账本上的“鹤唳”……“鹤”的意象,以不同的形态,一次次出现在与边关走私、私铸钱币、重重黑幕相关的线索链条上,这绝非偶然!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严密的、等级森严的联系!
一股混合着激动、愤怒与凛然的战栗,瞬间传遍林小乙的四肢百骸。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动声色地将账册合拢,小心翼翼地纳入怀中,贴身处藏好。然后,他转向身旁尚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的捕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将此屋彻底查封,门上贴好封条!屋内任何带字的纸片、布头,哪怕是废纸,全部收集起来,带回衙门,交由吴文先生仔细查验!”
回到县衙签押房,林小乙屏退左右,将账册郑重呈给赵雄,并条理清晰地道出了自己对“私矿运输”的推断,最后,指尖重重地点在了那“鹤唳”二字之上。
赵雄拿起账册,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暗语般的记录,最终死死盯住“鹤唳”。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赵雄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他猛地将账册合上,厚实的手掌重重拍在榆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茶碗都跳了一下。
“私矿!私铸!现在又冒出个装神弄鬼的‘鹤唳’!”赵雄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案子,根本就是一条毒藤,扯出的瓜蛋子,一个比一个吓人!”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林小乙,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托付,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马三的死,绝非偶然劫杀!定是他这条小鱼,不小心撞进了大鱼的网里,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干净利落地灭了口!”
“属下与头儿判断一致。”林小乙沉声应道,胸腔里的心脏因兴奋和紧迫而剧烈跳动,“这个‘鹤唳’,是眼下最关键的线头。找到他,顺藤摸瓜,或许就能撕开这张私铸走私网络的一角,看清后面到底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一直在旁边抱着胳膊、听得眉头紧锁的郑龙,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怒道:“直娘贼!尽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小乙,你放开手脚去查!哪个狗娘养的再敢对你伸爪子,老子把他浑身的骨头一寸寸拆了!”
林小乙向郑龙投去感激的一瞥,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薄薄却重若千钧的账册,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着马三生命的余温,以及那浸透了贪婪、恐惧、秘密与死亡的气息。
一个底层行商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陋巷,但他用生命隐藏的遗秘,却刚刚掀开冰山一角。那条由私矿源头通往私铸工坊,由“鹤唳”这样的爪牙通往更高层“鹤影”的黑暗路径,正在浓雾中逐渐显现出狰狞的轮廓。
林小乙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沿着这条用鲜血和罪恶铺就的路,一直走下去,直到真相大白,阳光刺破所有阴霾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