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四门紧闭已逾六个时辰,衙役们手持海捕文书,穿梭于大街小巷,逐户排查。县衙内部更是风声鹤唳,赵雄以协查为名,将包括文吏、衙役乃至几位官员的门客在内,所有可能接触案卷文书的人员,皆置于无形监控之下。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每个人都感到一双无形的眼睛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林小乙被赵雄特意留在身边,名义上是协助整理从紫云观缴获的浩繁证物,实则是赵雄想在这个特殊时期,将他置于自己的直接视线之内。两人在刑房偏厅内,对着一桌子的账簿、图纸和密信,默默工作。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小乙能感觉到赵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如同猎豹等待出击前的焦灼与冷静并存的张力。他知道,赵雄内心正在进行一次极其严苛的筛选,那个“影子”的轮廓,或许正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林小乙一边假装笨拙地分类纸张,一边大脑飞速运转。他将陈明远的供词、密信的特征、“影子”对衙门动态的熟悉程度、以及可能接触到的信息层级,在脑中不断交叉比对。
一个大胆的推测逐渐成形。这个“影子”,必须满足几个苛刻条件:第一,有足够的行动自由和隐蔽渠道与陈明远联系;第二,能合理接触甚至查阅刑房案卷,掌握三水帮旧案细节和最新调查进展;第三,身份需有一定的“不得志”或“心怀怨愤”作为动机;第四,其行为需有合理的“夜行”或“独处”掩护……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份看似无关的文书——是衙内人员近期出入记录的抄本。他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微微停顿:孙师爷。李县令的首席师爷,位不高却权不轻,能接触核心文书,且近半年来,屡有深夜独自外出“访友”或“处理私务”的记录,理由含糊。更重要的是,林小乙猛然想起,当初王老五作为三水帮内应之事,最终案卷的整理归档,正是经由孙师爷之手!他完全有机会接触并利用那些隐秘信息!
一股寒意顺着林小乙的脊梁爬升。如果“影子”是孙师爷,那他的动机是什么?是对现状的不满?是更大的利益勾结?还是纯粹的权力欲和操纵欲?
就在这时,吴文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排查汇总,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捕头,初步排查完毕,未有明确嫌疑对象。几个重点人员,昨晚行踪似乎都有旁证……”
赵雄的脸色阴沉下去。这意味着,“影子”隐藏得极深,或者,他拥有极佳的不在场证明伪装。
林小乙心跳加速。他知道,此刻必须开口了,否则“影子”很可能利用混乱和时间的拖延,彻底隐匿或销毁证据。他深吸一口气,假装在整理文书时被绊了一下,手中几份文件“不小心”散落在地,其中恰好包括了那份出入记录和几封密信的抄本。
“对、对不起!捕头!”林小乙慌忙蹲下收拾,手指却“无意地”将孙师爷的名字和密信抄本并排按在一起,同时用只有赵雄能听到的细微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孙师爷……昨夜亥时……又说去访友……可城西紫云观方向……这个时辰……”
赵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他的目光如电般扫过林小乙“无意”拼凑在一起的线索,又迅速抬起,深深看了林小乙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最终确认了的决断。他没有说话,但林小乙知道,他听懂了,并且,很可能与自己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赵雄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对吴文吩咐道:“继续深挖,不要放过任何细节。我去向李县令禀报排查进展。”他语气平静,但林小乙捕捉到他转身时,手按在佩刀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赵雄离开后,偏厅内只剩下林小乙和吴文。吴文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这‘影子’真是狡诈,竟无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