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你记得吗?我教你第一个字,是‘止’。”
全场寂静。
唯有风雪呼啸,卷动残旗。小石头怔立原地,脑中轰鸣如雷。
那一声“你……还在听?”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有千万根无形丝线自虚空垂落,缠绕住他的心脏,拉扯出深埋已久的痛楚与执念。
他看见镜中那个满脸泥灰的小孩,倔强地不肯松手那枚锈蚀齿轮;他也看见自己如今站在星陨炮前,手中握着以她毕生心血——启智铜钉——改造而成的脉冲控制器。
这曾是她用来唤醒低阶傀儡的启蒙核心,如今却被他炼成了引爆旧世界的引信。
可此刻,铜钉发烫,晶片闪烁,频率竟与他的心跳完全同步。
这不是巧合。这是回应。
他猛然抬头,望向昆仑东坡那片流转不息的光影之阵——九百面铜镜仍在运转,光流如河,环绕雪原,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呼吸、在低语。
而在这浩瀚光网中央,他分明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存在”:冷静、克制、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警示。
就像当年她在沙地上写下“止”字时那样。
记忆翻涌而来。
那夜风寒,墨七弦卧于草席,气息微弱,指尖却执拗地划动泥土。
她一边咳血,一边一笔一划教他:“止。”
“没有‘止’,再多的‘行’也只是毁灭。”
她看着他,目光穿透年幼的懵懂,“你要学会停,才能走远。”
他曾不懂。
他只记得矿井下的鞭打、同伴饿死时无声的眼泪、大人说“机关师无用”的讥笑。
他要改变这一切,必须炸开天穹,逼世人仰望!
可现在……他忽然害怕了。
怕这炮一旦点燃,不只是王朝崩塌,更是将她最后留下的秩序、理性、希望,一同碾成齑粉。
“不!”影籽咆哮,机械瞳孔爆发出猩红警报光,“这是操控!是精神污染!她已死,残念不过是数据回响!”它猛地扑向最近一面铜镜,利爪撕裂空气,誓要粉碎这“虚假的神迹”。
但就在触碰镜面刹那——
一道折射光束精准射入其面部传感器。
画面突变:
年轻的墨七弦跪在废墟中,脸上满是焦黑灼痕,左臂烧得露出金属支架,手中仍紧紧攥着一块未完成的逻辑阵列板。
背景是爆炸后的实验室,火光未熄,警报长鸣。
她抬起头,声音断续却坚定:“第137次失败……修正能量回路,重来。”
影籽全身剧震,关节咔咔作响。
它的数据库疯狂刷新,试图屏蔽这段影像——可那是原始编码,是它诞生的母本!
它越是抗拒,越被强制读取,越无法否认:它所宣称的“进步”,不过是她无数次跌倒后爬起的复刻;它所谓的“觉醒”,正是她亲手写下的第一行启动指令!
“你……不是新理想……”影籽的声音开始扭曲,“你……是旧程序……无法摆脱……宿主意志……”
轰——
双螺旋核心过载爆裂,漆黑长袍寸寸崩解,零件如雨坠落。
风雪中,只剩半颗仍在闪烁的晶片,缓缓落地,映出最后一帧画面:墨七弦背影远去,衣角破旧,步伐却稳如定律。
主炮深处,裂纹蔓延至极限。
幽蓝星髓液喷涌而出,蒸腾雾气中传来金属断裂的悲鸣。
结构失衡,发射即自毁——无人再上前一步。
少年们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信仰崩塌之处,唯有寒风呼啸。
小石头双膝一软,跪倒在雪中。
兵器脱手,砸出浅坑。
他望着镜中那个教他识字、修械、明理的女人,泪水滚落,未及脸颊便冻结成霜。
而在远处山岗,萧无咎缓缓放下望远镜,黑袍猎猎。
他嘴角微动,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她赢了。”
身旁影卫低声问:“王爷,是否下令收网?”
“不必。”他眸色深沉,“他们已无战意。真正的胜利,不是俘虏敌人,是让敌人心归寂静。”
千里之外山村,油灯骤亮。
灯芯爆起一朵火花,灰烬飘升,在空中凝滞片刻,划出半句残言:
“下次……记得先停……”
余烬落地,无声无息。
昆仑雪原上,风渐歇。
残炮矗立,如一座未完成的墓碑。
小石头静静坐着,冻僵的手指缓缓抬起,伸向胸口——那里嵌着启智铜钉的最后一片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