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上传已至最后阶段。
他的神识正沿着光丝攀升,一寸寸剥离血肉凡躯,向那悬浮于大气层外的星舰主脑靠拢。
只要完成对接,他便将成为新纪元的“神明”,以绝对理性统御万民,终结战乱、饥荒、愚昧……也终结自由意志。
“真理只应掌握在清醒者手中。”他曾如此宣告,“凡人不配拥有选择的权利。”
可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自东海之滨,自南疆密林,自北境边关,自无数村落屋檐下嬉戏的孩童口中——一声声稚嫩却齐整的诵念,破空而来:
“齿轮咬得住,心就不能丢;机器会犯错,人才算北斗。”
音波无形,却携带着某种精密的频率共振。
那些散落各地的焦黑陶片,仿佛被唤醒的种子,在土壤里微微震颤。
它们不是武器,不是法器,而是知识的孢子,早已随风飘入千家万户。
此刻,亿万次重复叠加,形成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认知海啸。
声波穿透岩层,逆流直上星轨信道。
正在上传的意识骤然受阻,如同洪流撞上无形堤坝。
玄穹子猛然睁眼,瞳孔中星光崩裂!
“不——!”他嘶吼,双手撑地,六芒星痕剧烈闪烁,试图强行推进协议。
但没用。
每一个孩子都在唱,每一台残存的傀儡都在无意识共鸣。
那口诀本就是墨七弦埋下的反制程序——用最朴素的语言封装最高阶的逻辑悖论:若机器为神,则谁来校准机器?
若一人代天执言,则谁来审判此人?
这是民主化的算法防火墙,由千万普通人共同运行。
“你藏起知识!”玄穹子怒吼,声音已开始扭曲,“你是暴君!你断了人类进化的路!”
广播响起,平静得近乎冷酷:“我没有藏,我只是不让一个人替所有人做决定。”
话音落下,最后一丝连接断裂。
玄穹子的身体从指尖开始龟裂,皮肤浮现蛛网般的灰纹,血肉逐渐石化。
他想咆哮,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哀鸣。
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高塔之上,而在那些曾被他视为蝼蚁的凡人心中。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玄穹子化作一尊静默石像,面容凝固在不甘与惊惶之间。
六芒星黯淡如尘,再无半点光辉。
七日后,晴。
阳光洒在乡野小径,麦浪轻摇。
墨七弦独自行走其间,布衣素履,肩背行囊。
她不再佩戴任何机关造物,连腕上的数据铜环也已卸下。
转过一道土坡,她脚步微顿。
一间低矮茅屋前,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忙碌。
他们用竹片削成关节,旧钟表里的发条做动力,拼装一只“会走路的鸡”。
虽歪歪扭扭,却真的能在平地上蹦跶几步,惹得旁边小狗狂吠追逐。
院角,一台报废的巡夜傀儡静静侧身,锈迹斑斑的臂膀恰好为孩子们挡住午后烈日。
它不会动,也不需要指令——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位沉默的老仆。
墨七弦走近,伸手轻抚傀儡颈间一枚铜铃。
风过林梢,铃声自响,三声清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调试,更未指点。
她只是看着那群满手泥污却眼睛发亮的孩子,忽然觉得胸口某处,久违地松动了一下。
原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播种答案。
可现在,答案正在自己生长。
远处山坡上,一道玄色身影伫立良久。
萧无咎一身深袍,未带随从,也未打伞。
他望着那个站在光影交错中的女子,望着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与孩童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第一次感到某种失控——不是权力的失衡,而是命运的偏离。
他曾想将她纳入棋局,成为最锋利的那枚子。
但现在,她已成了规则本身。
他低声一笑,喃喃:“墨七弦,你到底是要改天换命,还是要……重写天地?”
风起,卷起沙尘与余烬。
而在无人注视的角落,一片焦陶碎片半埋土中,表面幽光微闪,似有未知代码悄然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