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风镜先生独坐灯下,颤抖着手展开拓片。
当看到那枚熟悉的家族徽记,以及“墨七弦”三字时,他猛地呛咳起来,眼中涌出浑浊的泪。
那一夜,他没有合眼。
三日后,第一批拓片悄然出现在各地匠坊。
附信仅一句:“我造假三十年,头一回想让人看清真东西。”
老匠人们对照祖传工具与铭文工序,震惊发现,自家世代口耳相传的“秘技”,竟是“墨七弦标准”的残缺变体。
有人痛哭失声,有人焚香跪拜,更多人开始自发比对、验证、传抄。
一场无声的技术复兴,正在暗流中奔涌。
而此刻,工部库房深处,徐文昭提着灯笼,缓步穿行于积尘的木架之间。
他本为查证一批旧日工程损耗而来,却在一角翻出一本残破账册。
封面无题,纸页泛黄,翻开第一页,一行小字赫然入目:
“九机阁采办清单:荧光粉三百斤,致幻草四十七束,空心铜鹤十二具……用途:典礼营造。”
他眉头骤锁,正欲细查,忽觉身后似有轻响。
回头,唯有烛火摇曳,映得满室阴影如鬼爬行。
三更雨歇,天光未明。
工部库房深处,烛火如豆,徐文昭的手指仍停留在那页泛黄的账册上,指尖微微发颤。
荧光粉、致幻草、空心铜鹤——这些“典礼营造”之物,数量之巨,远超祭祀所需。
更诡异的是,采购年份横跨三十年,几乎与九机阁掌权的时间同步。
他翻到末页,赫然发现一笔记录:“玄铁十二锭,铭刻‘伪迹’字样,送龙脊山地宫封存。”
伪迹?谁在伪造什么?
他心头一凛,正欲将账册收入袖中,忽听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夹杂着内侍尖细的传唤:“圣上有旨,宣工部尚书徐文昭,即刻入宫!”
灯笼熄了。
他在黑暗中站了片刻,将账册迅速誊抄一份,原件藏入铁匣沉入库房暗井,副本用油布裹紧,塞进怀中。
他知道,这一去,怕是不能再自由行走于案牍之间。
皇宫,偏殿。
皇帝端坐高位,面容隐在纱帘之后,声音低缓却不容置疑:“徐卿,近来可觉匠坊风气有异?”
“回陛下,民间技艺复兴,百工踊跃,实乃盛世之兆。”徐文昭低头,语气平稳。
“是么?”皇帝轻笑一声,“可有人借‘古铭’之名,聚众议政,妄言先贤?更有甚者,称某些名字……本不该被遗忘?”
徐文昭心头一震,却不动声色:“民之所信,在于实证。若古技真有遗泽,百姓自会铭记。”
“铭记?”皇帝缓缓起身,“有些名字,早已随风而逝。你不必再查九机阁旧档,也不必再去龙脊山。天工之事,非卿所司。”
退朝后,他独步穿过御花园。
秋深了,一片枯叶悄然飘落,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他取下,对着微光细看——叶脉纵横交错,竟与那日偶然得见的《破妄图说》上的管网结构如出一辙。
那一图,据说是某位疯匠临死前画下的“地下真眼”,曾被他嗤为荒诞。
如今,却像命运的刺青,烙在眼前。
他伫立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转身走入暗巷。
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掠过宫墙。
肃王府密室,萧无咎接过那份油布包裹的账册副本,指尖轻抚纸面,眸色渐深。
“九机阁三十年布局,造神、灭名、篡史。”他低语,“可他们忘了——
光一旦照进来,影子就再也贴不回墙上。”
七日后,龙脊山真迹遗址。
晨雾散尽,万籁俱寂。
墨七弦立于石台中央,身后是她亲手修复的能源阵列——以地热为引,青铜板为核,齿轮组为脉,构成一座微型共振场。
四周百姓聚集,无声平息。
她将最后一块铭文板嵌入基座,按下启动机关。
嗡——
蓝光冲天而起,如星河倒灌,直贯云霄。
光柱中,层层叠叠的文字浮现,古老、清晰、不容置疑:
“癸亥年七月,墨氏七弦监造第三能源枢纽……权限等级:天工令·甲壹……签押确认。”
那三个字,墨七弦,在高能场中反复显影,如同星辰烙印于苍穹。
人群静默了一瞬,随即,不知是谁先念出声——
“墨……七……弦。”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千人齐诵,声浪滚滚,不再是敬畏神明的低语,而是对一个名字的集体认证。
系统无声提示浮现:
【检测到个体标识与集体认知共振,‘身份协议’已重写。
命名权归属:墨七弦。】
她仰首望着那束贯穿天地的光,唇角微扬。
名字不是印章,不是族谱,不是谁能在碑上刻下几笔就能夺走的东西。
它是千万次见证的累积,是技术落地时的轰鸣,是人心记住的那一声“原来如此”。
而在山体最深处,一具早已断电的传道傀儡缓缓倒下,面具裂开缝隙,传出微弱电流声:
“……她赢了。因为她……让名字有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