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墨七弦啊,她也没动刀动枪的,也没煽动仇恨,就这么让一群最底层的妇女孩子,扛着那些铁木做的东西,站到了礼法纲常的对立面去了。
她可不是光在做机器。
她这是在重新构建秩序呢。
墨七弦就站在中间那台碓的旁边,风一吹,她额头前面的碎头发就飘起来了,露出一双又清亮又冷静的眼睛。她瞅着那闹哄哄像开了锅似的人群,又瞅瞅满脸怒气还没消下去的赵文渊,再瞅瞅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县令,还瞅见远处树林子里一道悄悄没了影的黑影。
不过她心里更明白呢——
就好比齿轮一旦开始转起来了,可不会因为谁想让它停就停下来。咔咔咔的声音啊,还在河面上飘着呢,可那六台机关碓的石杵已经慢慢停住不动弹了。
春天暖烘烘的太阳斜着照在那些溅起来的米粒上,就跟撒了一地的碎银子似的。
人群还没散呢,都围在那些器械周围小声地嘀咕着,手指头在那光滑的榫卯接口上摸来摸去的,眼神里头有害怕的意思,更多的是那种特别热切的渴望。
墨七弦站在中间那碓的旁边,风一吹,她那粗布裙子的角就飘起来了,头发丝也轻轻飞扬着。
她抬起手来,手心里托着一块看着不咋起眼的竹制凸轮,阳光从那边缘精心削刻出来的齿槽穿过去,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就跟律法条文似的,又细又密。
“我可不弄什么神神叨叨的神迹,我就做工具。”她说话声音不大,可就跟拿锤子敲铜钟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都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了,“你们说我抢人饭碗,可实际上真正抢饭碗的,是那些个规矩,那些规矩让农妇一天到晚舂米十二个时辰,腰都累断了,还换不来半斗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呢。”
她的目光从赵文渊那张铁青的脸上扫过去,脸上没有发火的样子,只有那种冷静得都有点冷酷的分析:“我把图纸公开出来,免费教大家,只要愿意学的,谁都能做。这可不是什么神秘的法术,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邪法。”这就是杠杆原理的运用啊,是把水力势能转变成机械动能最基本的模型呢。”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轻轻点了点凸轮中间的轴孔,接着说:“就这根竹轴,成本才三文钱,做它也就花半天的工时。可就是这么个东西,能让一个女人每天多出两个时辰呢。这两个时辰啊,能用来织布、带孩子、读书,能好好地过日子,而不是整天跪在石臼前面,把自己的命一点点地给熬没了。”
“我可不是想要你们崇拜我。”她抬起眼睛,目光犀利得像刀刃一样,“我就想让你们知道,提高效率可不是什么罪过,知识也不应该被那些当官的、有权势的人独占着,只放在庙堂之上,不让咱老百姓沾边儿。”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像炸了锅一样,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
“我们要机关碓!”
“谁要是敢烧它,我们就跟他拼了!”
“墨姑娘这可是救了我们全家老小的命啊!”
就连站在官吏队伍最后面的那几个小书办,也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再上前去执法了。
县令摸着胡子的手都有点微微颤抖了,最后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挥了挥袖子,转身就走了,这就算是默许这机关碓能留下来了。
不过呢,在走之前,他还是下了一道禁令:不准扩大生产,也不准把这技术传到外面去,要是违反了,就按“惑乱民志”的罪名来处置。
慢慢地,人群就散开了。柳二嫂带着一帮妇女们小心翼翼地把机关碓的各个模块拆下来,装到箱子里,再收到库房里去。
墨七弦一个人留了下来,蹲在最后一台还没被收走的机关碓旁边,仔仔细细地检查传动链上的每一根连杆。
当她的手指碰到竹轴的时候,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轴身的阴面藏着一道特别细的裂痕,要不是她对材料应力分布清楚得很,根本就发现不了。这毛病虽然不会一下子就断了,可要是一直有负载的话,七天之内肯定得坏。
她把备用的竹轴拿出来,手指在不显眼的地方很快刻了一组特别小的齿痕标记。这标记是她自己搞出来的编码系统,对应的是“7x - 05 - t3”,光用眼睛看很难看出来,不过在特定的角度反光的时候就能读出来。
把新轴装上之后,就又能正常运转了。
天慢慢黑下来,河边变得特别安静。
柳二嫂提着灯走过来,看到她还在碓旁边蹲着,就忍不住劝她:“姑娘,你也休息会儿吧,今天……可是赢了啊。”
墨七弦摇了摇头,眼神很深邃,说:“这不是赢。”她又压低了声音说:“从明天开始,所有模块进出都得记账。特别是拿出去维修的,必须登记是谁领走的、什么时候领的、用来干啥的。”她停了一下,又加了句,“别问为啥。”
柳二嫂一下子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墨七弦站起来,朝着城西那座藏在松林深处的肃王府看过去。
房檐角上的飞龙在暮色里静静地看着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黄铜齿轮,轻轻地放在膝盖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齿轮的边缘,发出的声音清脆得就像水滴的声音一样。“哟,有人想抄我的底?”她嘴角轻轻一挑,一丝冷意就冒了出来,“行啊,那就让他们拿份‘真家伙’回去。”
风呼呼地吹过芦苇,芦苇沙沙沙地响,就好像在悄悄回应似的。
在百步开外的河湾那黑咕隆咚的地方,那个已经记录好东西的铜尺被塞进袖子里了,穿黑衣服的人静悄悄地就走了,脚印踩在泥里,最后啥也看不见了。
过了两天,墨七弦走进工坊,走着走着脚步突然就停住了。
三号机关都没了。
这可是唯一一个装着标记竹轴的设备啊。
她蹲下身子查看地面,手指头在浅浅的车辙印上轻轻滑过——这土松松软软的,车辙印还很新,轮距有点窄,看起来应该是独辕双轮车留下来的。
车辙印朝着南边延伸过去,一直通向城外那个废弃的陶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