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听得心神俱震,赵天成这番话,如同在他固有的认知堤坝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帝王不再是高高在上、乾纲独断、以个人意志强行驾驭一切的“神”,而更像是一个精密的“天平操控者”和“棋手”。这种视角,冷酷、现实,却又无比深刻。
他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脑海中浮现出朝堂上的一幕幕,李斯的锐意进取与法家势力的扩张,蒙氏等军功贵族的忠诚与潜在的尾大不掉,还有那些若隐若现的、来自故六国的暗流……以往他只觉纷繁复杂,如今在赵天成“平衡与制衡”的框架下,似乎隐隐看到了一条贯穿其中的线。
“先生……此论,实乃……”扶苏斟酌着用词,感觉任何形容词都显得苍白,“……直指核心。学生以往只知宽仁、严法之争,却从未想过,朝堂之上,竟需如此……运作。”
“运作?”赵天成嗤笑一声,又瘫了回去,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这叫基本操作。连这套都玩不转,要么像周幽王那样把自己玩死,要么就像……嗯,反正历史上倒霉蛋多了去了。”
他及时刹住车,没举秦二世的例子。
“不过啊,”赵天成话锋一转,翘起的二郎腿晃了晃,“刚才说的那些‘平衡’、‘制衡’,包括什么帝王心术,说到底,都还是‘术’的层面。是技巧,是方法,是维持一个系统不至于太快崩溃的手段。”
扶苏刚有些明朗的心境,又被这句话引入了更深的迷雾。“先生之意,还有‘道’的层面?”
“可以这么理解。”赵天成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透过层叠的屋檐,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术’可以让一个王朝暂时稳定,甚至出现所谓的‘盛世’。但决定一个文明能走多远,能有多坚韧,能承受多大风浪的,不是这些权谋手段,而是更底层、更基础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扶苏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今天要跟你聊的,就是这些真正决定文明命运的东西。理解了它们,你才能明白,为什么有些制度看似完美却最终崩溃,为什么有些变革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什么……你们大秦,光靠严刑峻法和精妙权术,可能还不够。”
扶苏立刻正襟危坐,如同最虔诚的学生:“学生恭听先生教诲!”
“别那么严肃,放松点。”赵天成摆摆手,随手拿起桌案上一个造型古朴的陶制笔洗,在手里把玩着。
“咱们还是从最简单的地方说起。你说,人要活着,最基础的需要是什么?”
扶苏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衣食住行?”
“对喽!”赵天成一拍大腿,“吃饱,穿暖,有地方住,能活动。这一切,归结起来,就是‘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而要满足这些需要,人就得去劳动,去改造自然,从自然界获取东西。这个获取物质资料的过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来的能力,我称之为——‘生产力’。”
他放下笔洗,伸出三根手指。
“这个‘生产力’呢,主要看三样东西。第一,劳动者本身。就是干活的人,他们的经验、技能、体力。一个老农和一个新手,种地的效果肯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