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新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胜利的代价却已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雪狼”团临时驻地的气氛,在短暂的庆功喧嚣后,迅速被一种压抑的悲恸和凝重的疲惫所取代。英雄的勋章,不仅闪耀在功劳簿上,更刻印在血肉之躯上。
周大海的沉默
最让人揪心的,是副团长周大海。那个平日里声若洪钟、性烈如火的汉子,此刻却像一头受伤后沉默的雄狮,躺在临时充当病房的教室门板上,一动不动。他的左臂从肩膀处被厚厚的、渗着暗红血迹的绷带包裹着,空荡荡的袖管刺目地垂落。
最后清剿那座核心堡垒时,为了给爆破组争取最后几秒钟,他亲自操起一挺机枪,站在最暴露的位置,用凶猛的火力吸引敌军全部注意力。敌人的子弹如同泼雨般打来,一发重机枪子弹直接撕掉了他左臂的大块肌肉和筋腱,骨头碎裂,军医在现场就做出了截肢保命的决定。
沈寒梅带领医疗队尽了最大努力,保住了他的命,但那条曾经挥舞着大刀、端着机枪冲锋陷阵的臂膀,永远留在了阜新城。
林锋站在床边,看着周大海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伸出手,想拍拍老战友没受伤的右肩,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落下,按在门板边缘。
“大海……”林锋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大海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便再无动静。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痛苦、不甘、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对未来的恐惧。对于一个以勇武着称的军人,失去一条手臂,其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水生的视界
另一间稍显安静的屋子里,水生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任由沈寒梅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眼睛上的敷料。在最后阶段的城区狙击对决中,一枚在他身旁爆炸的迫击炮弹破片,不仅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飞溅的碎石和灼热的气浪更严重损伤了他的右眼。
纱布一层层揭开,水生的右眼红肿不堪,布满血丝,瞳孔对光线的反应明显迟钝。沈寒梅仔细检查着,眉头紧锁。
“怎么样,沈医生?”水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眼睛,对于狙击手而言,比生命更重要。
沈寒梅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忍:“外伤会慢慢愈合,但视网膜和视神经受到了冲击伤……恢复情况很难说。即使最好结果,右眼的远距离视力和微光视觉,恐怕也会受到永久性影响。”
房间里一片寂静。水生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那片被战火熏得发黑的天空,左眼依旧锐利,右眼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视界不再完整,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在八百米外锁定敌人的咽喉吗?
无处不在的伤痕
临时救护所里,躺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员。有被子弹打断腿骨的突击队员,有被炮弹震得耳鼻出血、至今头晕目眩的爆破手,有在白刃战中身上被刺刀捅了好几个窟窿依旧拼死搏杀的老兵……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梦魇中的惊叫,此起彼伏。
胡老疙瘩的爆破队损失不小,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在攻坚最坚固的堡垒时,为了将炸药送到最致命的位置,永远留在了爆炸的火光中。
“夜莺”的侦察营也有多人负伤,一个小组在传递情报时遭遇敌军冷枪,两人牺牲,一人重伤。
就连林锋自己,胳膊和腰间也添了几处新的弹片擦伤和划痕,只是他无暇顾及。
这些看得见的伤痕,刻在身体上。而那些看不见的伤痕,则烙印在心灵深处。新兵们眼中尚未散去的恐惧,老兵们谈及牺牲战友时瞬间的沉默与赤红的眼圈,夜晚巡逻时对任何风吹草动过度敏感的反应……这些都是战争留下的、更深层次的印记。
林锋走出病房,走在满是瓦砾的校园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穿越之初,那个只想活下去的“林二狗”,想起湘西战场上的王大锤、李石头,想起上海滩的猴子、孙大炮,想起一个个倒在冲锋路上的熟悉面孔……英雄之路,是由鲜血和牺牲铺就的。每一次胜利,都伴随着难以愈合的伤痕。
他停下脚步,望向南方。夏季攻势还在继续,更残酷的战斗就在前方。
这些伤痕,是痛苦,是代价,但也是淬炼。它们会让活着的人更加珍惜生命,更加明白为何而战,也会让“雪狼”这把利刃,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懂得在杀戮之外,还有需要守护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必须带着这些伤痕,以及伤痕背后的记忆与责任,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