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触感和一丝丝土腥味,让林锋的意识又清明了几分。他尝试活动身体,一阵剧烈的、源自四肢百骸的虚弱感和左臂伤口尖锐的刺痛瞬间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拆散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僵硬酸涩,每一寸肌肉都酸痛无力。
“连长!别动!您伤太重了!” 水生焦急地低声劝阻,想按住他又不敢用力。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其他人。
老顾猛地转过身,看到林锋睁开的眼睛,他那张因愤怒和决绝而紧绷如铁的国字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如释重负!他一步跨到林锋身边,蹲下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长!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老周也放下手中沾着脓血的布条(他刚给船工清理完伤口),凑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和凝重:“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千万别乱动!伤口很深,失血太多,元气大伤啊!”
林锋的目光缓缓扫过老顾疲惫而坚毅的脸,老周布满血丝的眼睛,水生惊喜含泪的面容…最后,落在了洞穴角落里——那里,秀才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破布,蜷缩在地上。当林锋的目光触及他时,秀才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猛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但林锋清晰地捕捉到了秀才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混杂着怨毒、恐惧和一丝…心虚的复杂情绪。
刚才那些混乱记忆碎片中的争吵声、玻璃碎裂声、老顾的怒吼…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军统?诱降?秀才…背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锋的脊椎蔓延至全身,比伤口的剧痛更让他心头发冷。他看向老顾,眼神带着无声的询问。
老顾读懂了林锋眼中的沉重疑问。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将林锋昏迷期间发生的一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水生黑市冒险遇险、带回粗盐;秀才意外捡到军统投放的漂流瓶(内有盘尼西林和诱降信);秀才的动摇、狂喜与公开背叛;自己当机立断毁药、镇压秀才;以及他立下的誓言——天亮前亲自出去寻找活路。
“…连长,事情就是这样。” 老顾说完,眼神坦荡而坚定地看着林锋,“军统的毒饵,绝不能碰!秀才动摇军心,背叛兄弟,我捆了他。您醒了,怎么处置,您说了算!但路,咱们不能走错!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对不起…那药…毁了…” 老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歉意。
林锋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左臂伤口深处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微弱的搏动感,仿佛在呼应着他内心的沉重。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刚刚复苏的意识上。
秀才的背叛…军统阴魂不散的毒计…船工濒死的惨状…自身重伤的虚弱…还有洞外那铺天盖地的“瘟疫妖魔”通缉和天罗地网般的搜捕…
他感觉自己像被抛进了怒海狂涛的中心,身下是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四周是噬人的黑暗和冰冷的恶意。作为指挥官,他必须做出抉择。但这抉择,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指了指角落里被堵着嘴、眼神躲闪的秀才,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水生立刻明白了:“连长,您要问他话?”
林锋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水生看向老顾。老顾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水生走过去,一把扯掉了秀才嘴里的破布。
“咳咳…咳咳咳…” 秀才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满是屈辱和恐惧的泪水,他不敢看林锋,只是低着头,身体瑟瑟发抖。
林锋看着秀才,眼神复杂难明。有痛心,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沉重如山的责任。他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信…纸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