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安置好受伤的船工（肩头的枪伤需要重新包扎），环视着这小小的洞穴：昏迷濒死的指挥官、精疲力竭却仍在拼命按压的医生、惊魂未定的年轻队员、精神崩溃的秀才、受伤的船工…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这就是“雷霆”行动后的“狼牙”。
虹口仓库的烈焰焚天，日寇重地的雷霆一击，代价是如此的惨重。不仅仅是最初并肩作战的“地雷”和山猫的牺牲（老顾心中已认定山猫凶多吉少），更是眼前这残存的“星火”本身，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老顾走到老周身边，蹲下身，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周，你实话告诉我，连长…还有没有救？”
老周按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汗水滴落在林锋的胸膛上。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深深的无力：“顾…顾同志…伤太重了！内出血…肋骨肯定断了不止一根，伤了肺腑…最要命的是这胳膊！”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林锋的左臂，“感染…太深了！脓毒入血了！你看这肿的…里面肯定烂了！磺胺…这点磺胺，杯水车薪！压不住！”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他现在全靠我这一下下按着，强行泵着那点血…我一停…心…心跳随时会停！必须…必须马上送到有手术条件、有足够好药的地方去！否则…否则…”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林锋，随时会死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里。
老顾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当然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外面日军和76号正在全城搜捕一个“携带致命病菌的抵抗分子头目”，安全屋的位置暴露风险极大，他们如同困兽，自身难保，如何能将一个濒死的重伤员转移出去？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老顾的声音干涩。
老周的眼神挣扎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他低下头，声音如同蚊蚋，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除非…除非立刻截肢！把这条感染源彻底切掉！或许…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保住命…但在这地方…没有麻药…没有干净器械…没有血…九死一生…而且就算成了…人也废了…”
“截肢”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洞穴里炸响！
水生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尽褪：“不！不能截！连长他…他那么厉害…不能没有手！”
缩在角落里的秀才更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弹起来，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扭曲：“截…截掉？！不！不行！那东西…那东西还在里面！截了也没用！它会跑出来的！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他语无伦次，指着林锋的手臂，仿佛那不是肢体，而是盘踞的恶魔。“苏…苏医生说的…那脓…那脓里都是魔鬼的种子！‘小鱼’也看见了！绿色的虫子！在动！”他的精神显然在巨大压力下已濒临崩溃，把苏婉的警告和“小鱼”高烧中的呓语当成了恐怖的现实。
“闭嘴！秀才！”老顾一声厉喝，如同炸雷，震得洞穴嗡嗡作响，暂时压住了秀才歇斯底里的恐惧。他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过秀才那张涕泪横流、惊恐扭曲的脸，最终落回老周身上，也落在了林锋那条肿胀、渗脓、微微搏动的手臂上。
洞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周按压胸膛那沉闷而规律的“噗…噗…”声，林锋喉咙里那破碎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微弱呼吸声，以及角落里船工压抑的痛哼，在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中回荡。
昏黄摇曳的马灯光线，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射在湿漉漉的洞壁上，扭曲、拉长，如同鬼魅。这惨胜之后残存的星火，在这黑暗潮湿的绝境中，摇曳欲熄。是拼着九死一生截肢保命？还是眼睁睁看着这传奇般的“狼牙”连长，在昏迷中流尽最后一滴血？沉重的抉择，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江雾，死死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