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接下来皇上有话要与父亲说,这个时候的他不开口为好。
片刻之后,宋高析指尖动作一停,抬起眼,望向坐在那的林之远。
望向林之远的那一刻,身上散去帝王该有的威严,整个人化作温玉公子模样。
“姑父...”
声音不高,尽显温情。
出自皇上口中这一声,如同河面落入的石子,在平静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林安平抬眼看向皇上,又看向此刻手端茶杯微微发抖的父亲。
林之远平复一下有些慌乱心绪,也抬头望向这位年轻皇上。
紧接着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面朝宋高析深深一揖。
许是这一声“姑父”让林之远想到了先皇,想到了夫人,此间声音略带沙哑,“皇上,在下惶恐...”
“林某乃是罪臣,皇上这声姑父,实乃愧不敢当。”
宋高析虚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此间也并无外人在,姑父何必拘礼?”
宋高析顿了一下,双眸深邃望着林之远。
“这一声姑父又如何当不得?朕虽然对姑母印象不深,但父皇在临终前,也与朕说了许多,更别提什么罪臣之身,姑父所为乃是对汉华,对皇家大义之为。”
宋高析接着一叹,“若说有愧,也是皇家有愧于您。”
“林某不敢...”一直站着的林之远再度躬身,“先皇所遣,是对林某信任,君之待,臣何以功论。”
林之远嘴上说着,同时在心中感叹,先皇能传位于宋高析,也不是不无道理。
简单两句话,就能看出其帝王之术已成七八。
皇上提及了先皇,提及了已故夫人,无形之中就拉近了距离,也能戳中他林之远心中敏感之处。
“姑父,”宋高析声音接着响起,“朕都以长辈之称,姑父还林某自言,这是不认朕这个侄子吗?”
林之远神色平静,哪怕这句话有不悦之意,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这是皇上的试探,也是想看他的态度。
“皇上,林某非不敬之意,”林之远平静开口,“君臣之礼,君民之礼,如今林某为民,自要尊礼。”
“既然姑父提到君臣,”宋高析有意不再绕弯子,“姑父这些年所背负之罪名,朕会挑个合适时机在朝堂上..”
“陛下!”林之远一听,冒着僭越开口拦下,“陛下不可!”
“为何?”宋高析身子微微前倾。
“枯叶凋零,故人西落,山河未变依旧,是非过错,皆为过往,莫让故人再遭议。”
“林之远谢皇上体悯之心,昭名之为皆可不必,”林之远一脸感慨,“旧臣世人难多言,先皇仁政不可谬啊...”
宋高析有些走神,脑海中不由浮现父皇模样,若是父皇尚在,此刻见到林之远,两人君臣之间又会聊些什么?
应该不会提朝政吧,应该会叙说多年未见之情,亦或者以舅兄妹夫身份喝个痛快吧。
脑海中想到这些,宋高析心中有了计较。
“朕登基大宝,为时尚短,国事如棼,眼下北关初定,南疆未宁,内吏治初为,父皇在世时,便常念姑父乃治世之臣,朕闻姑父回京,亦是激动万分,之所以急于为姑父平罪,也是朝堂缺如姑父这般肱股之臣。”
这几句话,是宋高析表现出最后期待之意。
林之远沉默了片刻,皇上已经把话说明了。
“陛下,”他声音平稳而坚定,“陛下年少有为,锐意进取,此乃汉华之幸,天下之福。”
“林某重返故居,感念皇恩浩荡,然南地数载,身心皆疲,力所不能及,唯愿余岁莳花弄草,便已足矣。”
林安平从头到尾低首坐在那,此间听完父亲的话,嘴巴微动几下,终还是坐那没有开口。
“唉...”宋高析轻叹一声,“是朕考虑欠妥,姑父已为汉华呕心沥血,朕怎再忍心...”
林之远暗松一口气,话算是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