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人多眼杂的主通道,如同幽灵般在堆满废弃零件和杂物的僻静岔路中穿行。空气里管道泄露的蒸汽发出“嘶嘶”的声响,掩盖了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根据镜南提供的坐标,他停在一扇布满锈迹和划痕、漆皮剥落大半的合金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透出里面微弱闪烁的屏幕荧光。
马克抬手,指节在冰冷的金属门上敲了三下。声音在空寂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马克皱了皱眉,又加重力道敲了三下。
过了几秒,门内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拖沓脚步声,以及一个含糊不清、带着浓浓睡意的嘟囔声:“谁啊……大清早的……”
“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汗臭、劣质烟草和过期清洁剂的浑浊气味瞬间涌了出来。门缝里,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如同被风干橘皮般的苍老脸庞。
0609,灯塔现存档案记录中最年长的尘民。稀疏花白的头发黏在头皮上,浑浊的眼珠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眼皮耷拉着,几乎要遮住视线。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背心,枯瘦佝偻的身体倚在门框上,满脸被打扰清梦的不耐。
“干嘛的?”0609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马克微微抬起帽檐,确保对方能看到自己的眼睛。他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一个用锡纸小心包裹的、灯塔上极其稀罕的物件——一支过滤嘴香烟,递了过去,同时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老爷子,问点旧事。格雷城主,格兰少城主。还有……那个银白头发的女人,和她的铁疙瘩。”
0609浑浊的眼睛在接触到那根香烟的瞬间,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他伸出干枯如同鸟爪般的手,极其迅速地将香烟抓了过去,藏进背心贴肉的口袋里,动作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戒备和贪婪。
听到“格雷”、“格兰”、“银发女人”这几个词,他耷拉的眼皮猛地掀开了一道缝隙,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马克帽檐下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混杂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的锐光。他猛地将马克扯进门内,然后迅速将门关上、反锁,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捡来的、毫无用处的破烂杂物,几乎难以落脚。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用废弃包装箱和破棉絮搭成的“床”,正对着墙壁上一块巴掌大、布满雪花点的老旧液晶屏,屏幕上无声地闪烁着模糊不清的旧世界广告片段残影。
0609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铁门,仿佛耗尽了力气。他警惕地扫了一眼那闪烁的屏幕,又死死盯住马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嘶哑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她?还有那台……比你机甲还要强的机甲?”
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的眼中翻涌起几十年前那刻骨铭心的、如同目睹神魔降世般的震撼记忆碎片:
“一头……巨大的噬极兽就……就像条被吓破了胆的野狗!趴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0609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头顶,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钢铁穹顶,指向那片被灰紫色浓雾笼罩的绝望天空。
“我都没注意看,这噬极兽就被一秒斩杀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因恐惧而猛地压低,带着一种梦魇般的呓语,“还有驾驶机甲的那女的……头发……白得……像……像冬天的第一场雪!眼睛……”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冷!像两块冰坨子!手里提着一把……一把老长的刀!”
“还有那个男的……”0609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那天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穿的风衣……拎着一把……吓死人的破刀!全是……裂开的!还发着蓝光!”他枯瘦的手比划着,形容着魔刀千刃那奇诡的形态。
“最……最吓人的……是那台……那台机甲!”0609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敬畏和恐惧,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黑乎乎……大得……像座山!胸口……裂开一道大口子!里面……里面好像还……还有颗蓝色的星星在闪!”他艰难地描述着临渊者胸口那道巨大的裂痕和其中闪烁的蔚蓝星球投影,其实哪有这么夸张。
“它……它一抬手!那么大的怪物……脑袋……‘噗!’……就像……就像被巨人拍烂的臭虫!”0609猛地做了一个下按拍击的动作,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感,仿佛又回到了现场。
“格雷城主……还有格兰少城主……跟着他们……走了……”他喘着粗气,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无尽的迷茫和一丝深埋心底的、不敢言说的期盼,“再……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