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依旧坐着，但身体已经绷紧。他缓缓摘下眼镜，用衣角机械地擦拭着，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和冰冷，像在审视一份充满陷阱的契约：“城主阁下，如此根本性律法的修订，涉及灯塔所有个体核心生存权益。依据灯塔基础法第三章第七条，需经过全员公议及至少七成以上部门主管联署……”
弗林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神经质的笑声，打断了德雷克：“哈哈哈！绝了！太绝了！”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沾着污渍的白大褂下摆甩动，凸出的眼球几乎要掉出来，死死盯着摩根，“不就是为了少几个吃饭的嘴么！”
民生部主管梅薇，也就是摩根的老婆一拳锤击在了桌子上：“没了家庭，剥离骨头，摒弃情感，把所有人都变成基因池里的数据，确实是末日生存的最佳抉择，你凭什么三言两语就否定人类几万年来形成的社会关系，灯塔上谁会同意！”
嘉丽依旧僵坐在角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前的一切，弗林的咆哮、红鹭的质问、梅薇的不解、摩根冷酷的宣告都像隔着毛玻璃。
只有她自己知道，攥在手中的平板边缘，那冰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里，细微而尖锐的疼痛是她此刻与现实唯一的连接点。
她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尤其是光柱下那个宣读人类情感死刑的身影。眼尾那颗浅褐色的小痣旁，一滴泪水终于失控地滑落，无声地砸在平板光滑冰冷的屏幕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
她迅速用手背狠狠擦去，喉咙里压抑着无声的哽咽。她想起医疗层深处，生命维持舱里叶文洁老师沉静的睡颜。放逐…机能衰退…老师她…
摩根站在光柱中心，对埃隆狂暴的质问、红鹭尖锐的指控、德雷克冰冷的质疑、弗林癫狂的赞颂、嘉丽无声的泪水……都视若无睹，听若罔闻。风暴的中心，死寂如冰。他的目光穿透环形桌前的众人，仿佛穿透了灯塔厚重的装甲，投向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灰紫色废墟深处。
“我计划把德雷克的司法部门改组为光影会，未来的一切是非对错，都由光影之主决定，正好不少人相信查尔斯在地面见过光影之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非人的平静，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凿进众人的心脏。
“城主说得好，我完全同意。”德雷克上一刻还在质问摩根，却在此时猛地改变了主意，灯塔风向就要变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向城主摇尾巴了？”弗林不屑一顾的嗤笑着德雷克，但德雷克依旧面不改色。
摩根缓缓抬起右手，覆盖着薄茧、骨节粗大的手掌，稳稳地按在胸前那枚暗金色的城主徽章上。冰冷的金属纹路深深烙进掌心，成为此刻唯一真实而沉重的触感。
他环视环形桌，琥珀色的瞳孔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彻底湮灭，只剩下磐石般的意志，如同灯塔外层最坚不可摧的合金装甲。
“按照当前执行的分配制度，我们将在四个月内面临饥荒，执行三大法则，是确保灯塔存续的唯一出路。”他微微停顿，按在徽章上的手微微用力，声音斩钉截铁，不带半分波澜，“所以，三大法则强制执行。如有异议，再行商榷。”
冰冷的宣告如同最终的丧钟，在空旷的环形大厅里久久回荡，撞击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最终沉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