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美少年之死》悬挂在议事厅最深处的阴影中,镶嵌宝石的画框在跳动的烛光下闪烁着如同窥视之眼的光芒。画布上,阿多尼斯苍白完美的躯体横陈于林间空地,周围哀悼的宁芙女神们肌肤丰腴,衣袂如流水般滑落,她们的悲伤凝固在油彩之间,化作一种令人心悸的魅惑。空气中弥漫着没药与沉香的气息,混合着古老卷轴的尘土味道。
奥托皇帝,身披紫金交织的皇袍,静立在画前,身形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佝偻,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的重量。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光滑的紫水晶戒指,目光久久流连于阿多尼斯那兼具阳刚与柔媚的面容,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界限的、近乎神性的完美。
“维吉尔,” 他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看,极致的美丽总是诞生于毁灭的边缘,诞生于对立元素的交融。阴阳,刚柔,生死……为何我们不能将这转瞬即逝的和谐,化为永恒?为何不能为我罗马,培育出兼具两者之优,无懈可击的‘完人’?” 他缓缓转过身,眼瞳深处跳动着两簇幽暗的火焰,那是野心与某种近乎宗教狂热的混合体,“朕要的,不是凡俗的战士或母亲,而是能承载帝国万年荣耀的、优雅而强韧的新血脉。找到方法,维吉尔,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维吉尔,这位以智谋与冷酷着称的重臣,深深躬下身,阴影掩去了他脸上瞬间闪过的复杂神色——那其中有对皇帝意志的绝对服从,有对这项任务的艰巨性的清醒认知,也有一丝被这疯狂宏愿点燃的、属于学者与创造者的兴奋。“如您所愿,陛下。”他的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罗马的曙光,必将由我等亲手托起。臣,万死不辞。”
誓言既出,无形的机器开始隆隆运转。维吉尔的书房迅速变成了一个奇特的枢纽:堆积如山的古籍——从埃及的秘术到东方的阴阳学说,与来自遥远金帐汗国的、贴着怪异标签的琉璃器皿和铜制仪器杂处一室。他麾下的“影子”们,那些忠诚而无声的密探,携带着足以让国库缩水的黄金,潜入黑暗世界的脉络。他们与黑海沿岸的走私贩子接洽,同草原巫师密会,用重金和威胁撬开了汗国边境守卫的嘴,将一批批被严令禁止流出的制药设备、写满异域文字的羊皮卷轴,以及少数几个被绑架或利诱来的汗国药剂师,偷偷运回了罗马的心脏。
与此同时,另一张更为隐秘的网撒向了帝国底层。在肮脏的贫民区、破败的乡村,一些面容精悍、衣着普通的人开始游荡。他们寻找着那些因贫穷而绝望、或因渴望改变命运而甘冒奇险的家庭。他们的说辞经过精心打磨,承诺着丰厚的金钱回报,一个为帝国服务的荣耀未来,或者仅仅是一个让孩子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机会。目标明确:身体健康,面容清秀,年龄在十二至十六岁之间的少男少女。他们像挑选牲口一样,评估着骨骼、牙齿、眼神的纯净度,然后将选中的人带离他们熟悉的世界,送往未知的命运。
实验基地隐藏在罗马城下水道系统深处,一个被改造的、庞大而阴森的地下空间。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有火把和油灯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中永远飘荡着刺鼻的药水味、隐约的血腥气,以及一种压抑的、混合了恐惧与期待的喘息。一排排铁栅隔开的囚室,关押着那些被选中的“原料”。他们眼神最初是迷茫、惊恐,随后渐渐变得麻木,或是在绝望中闪烁着疯狂的微光。
维吉尔亲自监督着每一次“融合”实验。他站在高高的石砌观察台上,俯视着下方中央平台上的操作。那些从金帐汗国获取的、形制古怪的蒸馏器、萃取釜和结晶皿中,炼制出一种闪烁着诡异珍珠光泽的粘稠液体——这便是初步合成的“阴阳再造丸”原液。它被强行灌入实验体的喉咙,或是通过更残酷的方式注入他们的身体。
最初的反应是剧烈而痛苦的。身体在两种性别特征的冲突与强行融合中扭曲、变形,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皮肤撕裂又愈合,长出不属于原本性别的器官组织。惨叫与哭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大多数实验体在极度的痛苦中迅速走向死亡,身体溃烂或爆裂,成为一滩无法辨认的有机物。少数幸存下来,却也变成了非男非女、形态可怖的怪物,被锁链拴在角落,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维吉尔冷静地记录着一切失败。他的笔记上写满了晦涩的术语和精确的数据:“三号实验体,男性,服用初代药剂三标准单位,十二小时后出现女性第二性征萌芽,伴随全身性皮下出血,三十六小时内脏溶解……七号实验体,女性,尝试与雄性动物组织强制嫁接,产生强烈排异反应,神经崩坏……” 失败没有让他气馁,反而像是为他排除了错误的路径。他调整着配方,引入东方秘术中的“平衡”理论,结合汗国药剂师带来的某种能够刺激细胞再生的神秘霉菌,不断迭代着药剂的版本。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的循环,牺牲了多少具年轻的躯体,在一个被严密监控的隔离石室内,编号为“癸亥-柒”的实验体出现了不同以往的反应。那是一个原本清秀瘦弱的黑发少年,在服用了加入最新稳定剂和“和谐素”(一种从极地苔藓与深海鱼腺中提取的稀有成分)的“阴阳再造丸·改七型”后,他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和肌肉痉挛,但没有死亡,没有溃烂。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的面容似乎融合了少年人的俊朗与少女的柔媚,喉结变得不明显,声音处于一种奇妙的、中性的清越区域。更重要的是,初步检查显示,他体内似乎同时具备了发育不完全的两种生殖腺体,并且以一种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共存着。
消息被立刻报告给维吉尔。他亲自来到石室外,透过狭小的观察窗,久久凝视着那个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种异样美感的新生体。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终于爬上了他向来冷硬的嘴角。
他转身,对紧随其后的首席助理,一位同样面无表情的学者吩咐道:“准备向陛下呈报初步进展。另外,加大对金帐汗国相关技术和‘特殊材料’的输入渠道控制,我们需要更多、更纯净的‘原料’。‘癸亥-柒’的稳定期观察需要延长,同时,启动‘量产化’预备方案的研究。”
维吉尔走向地下基地深处他自己的书房,那里相对安静,只有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卷轴和实验记录散发着冷寂的气息。他摊开一张崭新的莎草纸,拿起羽毛笔,蘸了蘸浓黑的墨水,开始书写。标题是:《关于“阴阳同体计划”第一阶段成果及后续优化与扩产可行性报告》。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深渊里,仿佛命运之轮开始转动的序曲。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无数牺牲的尸骸之上,一个由他亲手塑造的、兼具阿多尼斯之美与罗马之力的新种族,正从血与药的泥沼中,缓缓站起,托起那轮他承诺给皇帝的、冰冷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