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验礼波澜起
五月初四，端阳节前一日。北静王府外院专门用于验收大宗物品的“嘉纳堂”内，气氛凝重。今日是验收那批至关重要的苏绣屏风的日子，这关乎王府送往各府的节礼体面，不容有失。
嘉纳堂宽敞明亮，但此刻门窗紧闭，反而显得有些沉闷。堂内设着长长的条案，铺着洁净的白布。主位空着，那是留给王爷或王妃的。下首左右设座，左边坐着奉命前来主持验收的德总管，他今日穿着深褐色团花暗纹的直裰，神色肃穆，手边放着一盏清茶，并未饮用。右边则坐着略显局促又难掩一丝兴奋的钱槐，他穿着那身紧绷的雳蓝色长衫，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一双三角眼不住地瞟向门口，既期待又紧张。
堂下垂手侍立着几名账房先生和库房管事。柳嫂子也奉命在场，她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脸色不太好看。这批屏风的绣样是她最终核定的，若出了差错，她也难辞其咎。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沉稳的沉香色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试图维持镇定，但紧握的帕子泄露了她的不安。
验礼开始：暗藏玄机
时辰一到，德总管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开始吧。”
钱槐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扬声道：“抬进来！”
几名小厮应声抬着四扇紫檀木座子的苏绣屏风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条案前的空地上。屏风用大红绸缎覆盖着。钱槐亲自上前，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炫耀的神情，猛地掀开了绸缎！
刹那间，满室生辉。四扇屏风分别绣着《兰亭雅集》、《踏雪寻梅》、《夏荷清趣》、《秋山行旅》四幅主题，用料考究，配色高雅，针法细腻，人物栩栩如生，山水意境悠远。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下，丝线闪烁着柔和的光泽，看上去完美无瑕。
钱槐得意地瞥了柳嫂子一眼，然后转向德总管，躬身道：“德总管您请看，这可是苏州顶尖绣坊的手艺，用的是上等的杭缎和孔雀羽线、金线，您看这针脚，这配色，绝对是难得的精品！属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时按质办回来的！” 他刻意强调了“按时按质”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柳嫂子远远看着，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表面上，这屏风挑不出错处。
德总管面无表情，缓缓起身，走到屏风前。他并未像寻常验收那样只看正面和大致针脚，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镶嵌着放大水晶片的掌中镜（这是水溶留下的西洋玩意儿），凑近了，几乎是一寸一寸地仔细查验起来。尤其是绣线的接头处、背面针脚的走向、以及丝线的光泽均匀度。
钱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里打起鼓来。这老家伙，怎么验得如此仔细？
德总管查验得极慢，堂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时间一点点过去，钱槐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德总管在一幅《夏荷清趣》的屏风前停住了脚步。他盯着荷叶脉络处使用的几种深浅不同的绿色丝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其中一种颜色较深的丝线，又凑近闻了闻。
“钱副总管，”德总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处所用的‘松绿’色丝线，你可知其来历？”
钱槐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道：“回总管，自然是苏州官坊上用的好丝线，色泽饱满，持久不褪。”
“是吗？”德总管冷笑一声，将掌中镜递给旁边一位一直沉默不语、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德总管暗中请来的织造府退休老匠人徐老），“徐老，您眼光毒辣，帮忙掌掌眼。”
徐老颤巍巍地接过掌中镜，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捻了捻那丝线，放在鼻尖嗅了嗅，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放下镜子，对德总管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清晰：“德总管，这线……不对。这不是官坊的‘松绿’，这是民间作坊用茜草加矾石染的次等线，色泽看似相近，但浮色重，日晒易褪，且……韧性不足，时日稍长，恐有脆断之虞。更重要的是，官坊线用植物染料，气味清雅；此线略带酸气，怕是用了不妥的固色剂。”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柳嫂子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钱槐更是如遭雷击，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辩解：“不……不可能！这……这定是弄错了！徐老您再仔细看看……”
“弄错？”德总管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震得哐当作响！他怒视钱槐，声色俱厉：“钱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次充好，采购劣质丝线，用于王府节礼！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险些毁了王府清誉！说！你受了商家多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