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本载有她诗作的册子上,心中泛起一丝微澜。她的诗,竟真的流传了出去,还得到了知音赏识。这种感觉,与她在大观园中与姐妹唱和、博得贾母宝玉夸赞时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更独立、更扎实的肯定。
孙妙仪归家后,果然极力推崇黛玉才学。孙翰林闻知,对这位孤身自立、却以才学谋生的林家女颇有好感,在与几位老友的清谈中,亦偶有提及。
渐渐地,“竹影轩林姑娘”的名声,开始在这清流文官的小圈子里悄然传开。随后几日,又有两位家中同样崇尚诗文的小姐陆续前来拜师。
蕙芷轩终于不再空寂。每逢课日,轩内便有了琅琅书声和清谈笑语。黛玉并非那等迂腐的先生,她讲授诗词,重在品悟心性,引导各人发掘自家面目,而非一味模仿古人。来的几位小姐皆觉受益匪浅,与黛玉相处,亦师亦友,十分融洽。
这日课后,送走了学生,黛玉正倚窗翻阅她们留下的课业,唇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淡笑意。紫鹃端着一碟新蒸的桂花糖糕进来,见状笑道:“姑娘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黛玉一怔,敛了笑意,淡淡道:“她们肯用心学,总是好的。”目光却依旧流连在那一笔笔娟秀的字迹上。
自立门户以来,她首次感受到一种并非依附于任何人的、源自自身价值的微弱成就感。这感觉,如同寒冰下悄然涌动的暖流,虽细微,却真实地滋养着她几近枯竭的心田。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日下午,黛玉正在教导孙妙仪品鉴《古诗十九首》,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林伯焦急的劝阻声和一个颇为耳熟的傲慢声音。
“……什么阿物儿!也值得你们这般拦阻?我们奶奶好心来看看林姑娘,你们这些奴才倒敢挡驾?还不快让开!”
黛玉脸色微沉。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声音!
果然,下一刻,棉帘被猛地掀开,周瑞家的搀扶着一位披金戴银、体态丰腴的少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礼盒的婆子。不是王熙凤又是谁?
凤姐儿今日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打扮得彩绣辉煌,一进门,那通身的气派便将这素雅的蕙芷轩衬得顿时逼仄起来。她脸上堆着惯常的、精明厉害的笑容,一双丹凤三角眼快速地将屋内扫视一遍,在孙妙仪身上略一停留,便落在黛玉身上。
“哎哟!我的林妹妹!可算是见着你了!”凤姐儿未语先笑,声音又脆又亮,“自打你搬出来,老太太日夜惦记,太太心里也焦得什么似的,偏生府里事忙,又怕来了扰了你清静,今日我才得空,紧赶着过来瞧瞧!妹妹这里倒真是个好地方,清幽雅致,难怪妹妹舍不得回去呢!”
她这一番话,连珠炮似的,又亲热又埋怨,仿佛黛玉是那任性闹脾气的小孩儿。
黛玉起身,神色平静地行了礼:“凤嫂子来了。请坐。”又对略显局促的孙妙仪道,“妙仪,今日便到这里,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