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芦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似要再召毒雾,却在半空停住。风帽之下,目光如钉,死死盯住甘草怀中玉瓶。那红晕虽逆旋不止,却始终未熄,反而因毒雾激发,光华愈盛。
他未曾料到,这解毒之引,竟能反制控心剂。
更未料到,甘草所代表的,从来不是一味药,而是药道根本——调和。
船身微震,开始后退。缆绳早已解开,巨船缓缓离岸,黑帆隐入薄雾。唯有那数十空箱仍留在码头,铁链垂地,哗啦作响。
甘草未追。他低头看手中玉瓶,红晕流转依旧,但震颤已减。方才毒雾来袭时,瓶内药液剧烈共鸣,几乎脱手,如今却趋于平稳,仿佛完成了某种对抗后的休歇。
他将玉瓶收回襟内,又摸出那枚“引”字铜片。阳光斜照,铜片映出一线寒光。他屈指一弹,铜片落地,横于石阶之前,一如昨日。
不同的是,这一次,无人再笑。
“他们怕的不是我。”甘草开口,声音不高,却传至每个人耳中,“他们怕的是‘调和’二字。逆药阁要废甘草,是要斩断药性相生之链,让天下医道沦为操控人心的工具。可药无佐使,终将自焚。”
干姜点头,红花默然握紧药勺。柴胡将银针收入匣中,低声道:“控心剂已显颓势,若再强行释放,反噬必重。”
附子抹去刀上湿痕,问:“接下来如何?”
甘草望向巨船退去的方向。雾霭尽头,藜芦宫轮廓若现,宫门紧闭,檐角如钩。他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休。那座宫殿里,藏着尚未启动的引药炉,藏着被囚的药人,藏着逆药阁十年筹谋的最终图景。
但他也清楚,此刻登船,便是踏入对方主场。必须分兵,必须设局,必须有人先行探路,有人断后压阵。
“附子、川乌。”他转身,“你二人熟悉毒理,明日辰时,带两队人,乘小舟绕行东侧浅湾,寻宫墙破损处潜入,查引药炉所在。”
二人抱拳领命。
“干姜、红花。”他继续道,“你们留守码头,设汤锅三处,昼夜熬药。若有百姓误吸,立刻施救。柴胡随我入营帐,梳理今日毒雾样本,比对滇南旧案残留药性。”
柴胡应声上前。
甘草最后看向那枚“引”字铜片。他弯腰拾起,拂去尘土,轻轻放入胸前布包,与七枚“顺”字瓷瓶并列。
“明日登船。”他说,“先破其炉,再毁其根。”
话毕,他迈步走向临时营帐。身后,铜锅沸腾,药香不绝。百姓仍在排队取汤,同盟诸部各司其职,无人喧哗,亦无人懈怠。
帐帘掀开,柴胡正要跟进,忽听远处海面一声闷响。
甘草脚步一顿。
回头望去,那艘黑旗巨船已退至百丈之外,船尾高台空无一人。可就在方才站立之处,赫然多了一物——
一只倒置的陶罐,裂成两半,底部朝天,露出内壁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