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领导的鞋码(2 / 2)

吴会计坐在桌后,手指熟练地拨着算盘,直到我把来意说完,他才停下动作,端起搪瓷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杯底的茶叶渣晃了晃,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张毅啊,这事难办哟。”他拖长了调子,眼睛瞟向窗外的水洼,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有时候啊,这‘心意’到了,很多事也就好通融了。”说着,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搓了搓,像是在捻钞票的边角,眼神斜斜扫过我,那点暗示再明白不过。

我心里一阵发烫,并没有理解他的话的深意。我又有些委屈,把抄好的政策文件往他面前递了递,说道:“吴会计,我找了规定,上面说单位得支持职工学习……”

吴会计瞥了眼文件,脸色立刻冷了下来,重新拿起算盘,“哼”了一声:“规定归规定,实际归实际。你要是按规定来,就找鲁主任签字去。”

算盘声再次响起来,比刚才更急、更响,珠子碰撞的声音像是在赶人。我捏着录取通知书的边角,指尖都泛了白,默默地退了出去。

下午,办公室通知我去会议室整理行政会议记录。空旷的会议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长条木桌上,灰尘在光里飘着,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小精灵。

我摊开记录本,一笔一划认真地抄着“加强窗口服务”“提高工作效率”的条文,字迹越写越重,似乎要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在这纸上。

抄到最后一页,末尾空白处一行潦草的字突然撞进我的眼里——墨迹很深,带着不耐烦的力道:“需警惕:部分青年职工,尤其有点文化的,心思活泛,要防止知识分子翘尾巴!”

我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像是被这行字惊到了。这字迹我认得,是鲁主任的。原来我攥着录取通知书想往前迈一步,在他眼里不是上进,而是“心思活泛”,是“翘尾巴”。那行字像一根冰针,直直地扎进我的胸口,让我闷得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整理完记录,我低着头往楼梯口走去,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这时,我撞见了工会的韩主席。他看了看四周没人,赶紧把我拉到楼梯间的阴影里,盯着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叹了口气,说道:“小子,是不是在鲁主任那儿碰钉子了?”

我点点头,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老鲁那人,就认实际的。你想上学是好事,这么着,先别跟别人说,上课的时间我帮你盯着,要是有急事,我给你捎信。报名费你先自己垫上,回头我看看工会‘职工教育’的经费能不能给你补点,但我可不敢保证啊。”

我攥着韩主席给的这点暖意,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走出办公楼。雨后的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刚走到大院里,就看见办公室主任汪主任从楼里出来,夹着黑色公文包,脚步沉稳地走向他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他脚上的三接头黑皮鞋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路过一个水洼时,他毫不在意地踩了进去,“啪”的一声,水花溅在裤脚边,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那个水洼。浑浊的水面上,映出汪主任皮鞋的倒影——油亮、完整,边缘清晰,透着股说不出的权威,似乎在宣告着他的地位和权力。

我的目光往下移,看见倒影里还有一双鞋——是我的解放鞋,鞋面上沾着泥点,像是岁月留下的伤疤。右边鞋尖破了个小洞,在水波里晃了晃,那个洞显得更大了,像一张无声的嘴,在嘲讽着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也嘲讽着我想往前迈一步的心思。

一新一旧,一实一虚,一完整一破损。两个倒影在水洼里短暂地叠在一起,风一吹,水面晃了晃,两个影子也跟着歪了,却更清楚地照出了这之间的鸿沟——那是身份的距离,是权力的重量,也是我攥着录取通知书,想往前迈一步却被现实绊住脚的窘迫。

我站在原地,看着水洼里的倒影,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迷茫而又无奈。直到汪主任骑着自行车走远,我才慢慢攥紧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的方向走去,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对现实的无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