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家看来,这是天大的“阶级跃迁”——从待业青年变成国营工厂职工,身份彻底不一样了,她仿佛一下子迈进了另一个圈子。
她的世界确实一下子大了。我们每次见面,她总跟我讲厂里的新鲜事:新同事有多热情,车间里的流水线有多先进,机器运转的“哒哒”声多有节奏,甚至食堂的饭菜比家里的还香。
她说话时眼里闪着光,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兴奋。可渐渐地,我也察觉到了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盼着见面,偶尔来一趟,也总说“厂里忙,要加班”;说话时会突然走神,眼神飘向远处,好像心里装着很多我不懂的事。
我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我们之间好像多了层看不见的膜,有些东西正在慢慢变远,像手中的沙子,无论我怎么用力攥着,都挡不住它从指缝里溜走。
真正的裂痕,是刘琴的母亲带来的。她知道我们恋爱后,天天在家找刘琴谈心,话里话外都是不满意。
那些话后来刘琴哭着跟我说的,她皱着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两颗快要掉下来的珍珠:“我妈说,你家条件一般,你自己还是个集体工,最重要的是……你的腿。她怕我以后跟着你受委屈,还说我们俩根本不般配。”
我攥着她的手,手心的汗浸湿了她的指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实就像一堵冰冷坚硬的墙,横在我们面前,无论我们之前有多亲近,都绕不开这道鸿沟。
有天上午,我正在文书室整理材料,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写着,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在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突然,走廊里传来尖锐的吵闹声,像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朵疼——是刘琴母亲的声音。
她没找我,直接冲进了主任办公室,“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大声嚷嚷:“你们居委会怎么不管管你们的人?我女儿可是国营厂的正式工,金贵着呢!难道要让她嫁给一个瘸子?真出了什么事,你们负责吗?!”
她一边喊,一边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纸,狠狠地拍在桌上。我隔着没关严的门看过去,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母亲在办公室里的每句话都清清楚楚传进我的耳朵,我浑身的血好像一下子都冻住了,手脚冰凉,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桌上,墨水溅在刚写好的材料上,晕开一团黑,像我心里越积越浓的阴霾。我呆坐在椅子上,那些刻薄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把之前的温暖和期待都割得粉碎。
就在我觉得绝望,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缓缓转过头,是居委会的老主任。他头发都白了,脸上却带着和蔼的笑,眼神里满是鼓励和信任:“孩子,别往心里去。你为居委会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帮老人写申请,替居民跑手续,连周末都来整理档案,你是个好孩子,别被别人的话打倒。”
话音刚落,平时跟我熟络的几位居民也围了过来。张大爷手里还拿着刚买的菜,急忙说:“就是啊,小张,别听她瞎说!上次我家水管坏了,还是你帮我找的修理工,这么好的孩子,哪里配不上谁?”李婶也跟着点头,拉着我的手说:“对,你可是我们居委会的骄傲!别因为这几句话就否定自己,咱们知道你的好!”
他们的声音像温暖的春风,一点点吹散了我心里的阴霾。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一张张真诚的脸,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老主任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走,咱们把奖状重新摆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咱们居委会的先进,可不是白得的!”说着,他带着大家一起动手,用布将奖状擦得干干净净,重新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奖状上,那红色的字迹格外耀眼。我望着奖状,又看了看身边的老主任和居民们,心里慢慢涌起一股力量。我知道,就算有别人的质疑和现实的裂痕,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我不会因为自己残疾而被刘琴的母亲而全盘否定。往后的日子,我还是会好好做文书工作,好好生活,用自己的方式,给这老街、给身边的人,添一份温暖与美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