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卡车的温度(2 / 2)

夜越来越黑了,月光把山路染成了一条银带,卡车在上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引擎的轰鸣成了最安稳的催眠曲。货厢上的同学们渐渐没了声息,大概都睡着了,只有我靠在轮胎上,眼睛望着天,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的事儿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转:登山时脚下一滑的惊慌,血泡破裂时的钻心疼痛,看见卡车时的惊喜,师傅递来药酒时的暖意,晓燕低头挑血泡时认真的侧脸,还有那句“咱中国的车就是厉害”……每一个画面都清清楚楚,带着温度,带着声音,甚至带着药酒的味道。

我想起母亲,她送我出门时,往我包里塞了六个煮鸡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摔着;想起学校的张老师,出发前他说“你们是国家的种子,要在外面经风雨”;还想起出发时的誓言,说要去看看山外头的世界,回来建设家乡。未来会是什么样呢?我们这些揣着梦想的年轻人,能在时代的浪涛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吗?

正想着,货厢那头忽然传来谷建国的声音:“嘿,看星星!”

我猛地回神,抬头望去——老天爷,满天的星星都出来了!密密麻麻的,像谁把一匣子碎钻全撒在了黑丝绒上,有的亮得耀眼,有的只怯生生地闪着微光,它们缀在天上,离得那么近,仿佛伸手就能摘到一颗。银河像条发光的带子,从东边的山尖一直铺到西边的云里,美得让人说不出话。

“真好看啊。”我由衷地感叹。

“等将来,咱一定要走出这座城,去看更宽的天。”谷建国的声音里带着股少年人的执拗,他的眼睛在星光下亮闪闪的,“去北京,去上海,说不定还能去国外看看!”

“一定能。”我使劲点头,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咱们肯定能实现梦想。”

不知走了多久,卡车忽然慢了下来。我探头一看,熟悉的校门就在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在晨雾里晕开一团暖光。大家一下子都醒了,揉着眼睛,看着那扇铁门,有人小声啜泣起来,更多的人红了眼眶。

“到家了。”晓燕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我们一个个从货厢上跳下来,脚刚沾地,就看见司机师傅从驾驶室里钻了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我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同学们,平安到了就好。以后出门,可得当心脚下的路。”

我们一下子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王磊攥着师傅的手,激动得脸都红了:“师傅,要不是您,我们说不定还困在山里呢!您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师傅摆摆手,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别这么说,谁出门还没个难处?你们是国家未来的接班人,好好念书,将来给咱国家干出点模样来,比说啥都强。”

团支书走上前,紧紧握住师傅的手:“师傅,您让我们知道,这世上好人多。这份情,我们记一辈子,也会学着您的样,帮衬别人。”

师傅的眼睛亮了亮,好像有水光在闪。他拍了拍团支书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好同学,我信你们。”

这时,老师们也匆匆跑了过来,握着师傅的手,说不尽的感激。师傅只是笑,说自己就是顺路搭个手,说着便转身爬上了卡车。他坐在驾驶室里,朝我们挥了挥手,那只军绿色的水壶就挂在车窗边,红五星在晨光里闪了闪。引擎“轰隆”一声响,卡车慢慢驶远了,扬起的尘土里,还能看见他挥手的身影。

我们站在原地,望着卡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谁都没说话。晓燕忽然碰了碰我的胳膊,我低头一看,她的辫梢上,那枚银色的发卡还在闪着光。我摸了摸口袋,仿佛那只军用水壶被我带了下来,壶身上的温度,好像还没散。

回到学校后,开班会时,我们把这段经历讲给了其他同学听。教室里安安静静的,连平时最调皮的徐小四都没说话。在1主题班会讨论时,大家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有人说要帮邻居家的老奶奶挑水,有人说要好好学习,将来去长春一汽造卡车,还有人说要像师傅那样,走到哪儿都揣着颗热乎心。

我知道,那辆解放卡车早已驶远,但有些东西却永远留在了我们心里。是师傅递来药酒时的那句“擦擦就舒坦了”,是晓燕用发卡挑血泡时屏住的呼吸,是星光下那句“咱们肯定能实现梦想”,是那些藏在粗糙外表下的温柔,是陌生人之间伸出的援手,是那个年代里,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善意。

从那以后,每当有人遇到难处,总会有人站出来说“我帮你”;学校组织义务劳动,大家都抢着去最累的地方。我们都在悄悄变着,像被春风吹过的种子,努力地往上长。

后来我在梦里梦到了长春,站在一汽的厂房前,看着崭新的卡车驶下生产线,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夜晚,那辆颠簸的解放卡车,还有师傅眼里的光。我知道,那卡车的温度,早已融进了我们的骨血里,成了我们往前跑的力量。

因为我们始终记得,在那个月光皎洁的山路上,有人用一只药酒壶温暖了伤口,有人用一枚发卡治愈了疼痛,有人用一句“咱中国的车就是厉害”点燃了少年人的梦想。而这些,都化作了心里的光,照亮着我们走向未来的路。

我们始终相信,只要心里揣着这份暖,揣着那份对国家、对未来的热望,就一定能在时代的浪潮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闪闪发光的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