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郑州二七塔旁美食街的“明远楼”还亮着灯。
磨砂玻璃门里,一道瘦高的背影被日光灯拉得老长,像一根绷到极限的面条,随时会“啪”地断掉。
李明远把头顶的补光灯又往左挪了三厘米,让光束刚好落在直径80厘米的瓷盘边缘——那里,他用青瓜皮刻出的“虹桥”刚刚断了一截,纹路对不上,河流的“水势”断了。
“再深零点五毫米,桥洞就能透光。”
他自言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盐腌过。
旁边的不锈钢工作台上,一字排开72只保鲜盒,每只盒口贴着指甲盖大的标签:
“开封黑芥丝”“信阳水磨糯米粉”“焦作铁棍山药A级”“黄河金鲤鱼背腹肉”……
标签是他亲手写的,小楷,工整得像给皇帝上奏折。
为了找最合“清明上河图”意境的黄瓜,他下午跑了三个基地,最后在新郑一家温室里发现“碧玉三号”——皮色带霜、长度一尺二、弯度十五度,像张择端笔下那条被风鼓起的帆。
此刻,这根价值80块的“御用黄瓜”正躺在他掌心,薄刃刀沿瓜皮游走,每削一次,手腕要悬停两秒,让瓜皮自动卷成“缆绳”,再顺势搭成“虹桥”的栏杆。
汗顺着眉骨滑到鼻尖,“啪嗒”一声落在盘沿,溅出一朵小小的盐花。
他不敢擦,怕手一抖,栏杆又断。
“明远,开门。”
门外传来熟悉的轻叩,三下,停两秒,再两下——陈静雅的暗号。
他这才直起腰,颈椎发出“咔啦”一声脆响,像老木门被推开。
门缝里先探进一个保温袋,再探进一张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
“零下两度还出汗,你是把自己当高汤吊?”
陈静雅把袋子挂在移动架上,转身关门,动作利落得像在厨房颠勺。
她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领口一圈白绒,衬得眼睛更亮。
李明远笑笑,没接话,目光仍黏在盘里。
陈静雅也不催,自顾自给空调又调高两度,把保温袋一层层拆开:
第一层,锡纸包着的热干面;第二层,铝箔盒盛的胡辣汤;第三层,一个小号搪瓷缸,缸口用保鲜膜封得严严实实,里面是他最爱的豌豆黄——下午她特意去二七路老字号排了四十分钟队,只买最后四块。
“先吃,再干活。”
她把搪瓷缸塞到他手里,指尖碰到他掌心,冰凉。
李明远深吸一口气,豌豆黄带着淡淡橙皮香,像有人往胸腔里点了一盏小桔灯。
他舀一勺,入口即化,甜得恰到好处,把舌根残留的苦涩全压了下去。
“好吃。”
他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铜壶。
陈静雅搬了个高脚凳坐他对面,托腮看他吃,目光软得像化开的糖稀。
“进度到哪儿了?”
“汴河刚上第二道桥,船队还差七艘,风帆的黄瓜皮不够挺,我打算用莴笋补一层骨架。”
他说着,手里的勺子却没停,三口解决掉一块豌豆黄,又捧起胡辣汤,“咕咚咕咚”喝到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陈静雅抽了张厨房纸,隔着半步探身,轻轻按在他眉心。
纸巾瞬间湿透。
“你这段时间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不管结果怎样,你已经是咱们心里的冠军。”
她声音不高,却像一勺高汤浇在米饭上,瞬间把整碗情绪都点亮。
李明远握勺的手顿了顿,指节泛白。
“我怕辜负。”
“辜负谁?”
“师父、你、还有……”他抬眼,视线越过她肩膀,落在远处那口正冒着白汽的汤锅,“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