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户,烛火昏黄。
宫女低矮的庑房内,通铺上已铺开几条被褥。
屋内飘散着淡淡的皂角气息和年轻宫女们洗漱后的微暖馨香,几个刚躺下的小宫女正凑在一处低声絮语着闲话,无外乎白日里的见闻或家中亲长。
门轴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料峭春寒。
绘芳的身影跌跌撞撞挪了进来,闲聊声戛然而止,众宫女皆愕然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她往日里精心打理的鬓发散乱不堪贴在额角脸颊。靛蓝宫装的下摆沾满灰土,膝盖处隐隐透出深色的血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身体微微摇晃。
绘芳狠狠剜了一眼令窈,随即扭过头,一瘸一拐地挪向自己的铺位。
等到了炕前艰难地挽起裙裾,咬着牙开始清理膝盖上触目惊心的擦伤和淤血,疼得直哆嗦。
那几个原本说话的小宫女都噤若寒蝉,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惊疑不定的眼睛偷瞄着。
谁也不愿,更不敢在这时出声触霉头。
赵婆子坐在靠近门口的铺上,裹紧了被子,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小眼。
她看着绘芳那副惨状,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撇着嘴咕哝起来:
“哎哟,瞧瞧,这石子路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哦,啧啧,腿都要跪折了吧?也不知是触犯了哪路太岁的规矩……”
绘芳停下动作,狠狠瞪了她一眼。
但似乎已精疲力竭,更无半分与人争执的力气,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滚”字。
随即她便不再理会,扯过被子胡乱盖在身上,背对着人躺下了。
赵婆子见她不理,觉得无趣,小声嘀咕了句“火气倒大”,讪讪地裹紧被子,翻了个身也准备睡了。
阴影里绘芳那隐在碎发下的侧脸虽然依旧紧绷,紧抿的唇角却不知为何,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勾。
那极快掠过的一丝弧度,在月光恰好照到炕沿的明暗交界处一闪而逝,随即湮没在她痛苦的颧骨线条里,快得像一个幻觉,无人捕捉。
喧嚣散尽,困倦袭来。
赵婆子裹着被子,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那几个小宫女也悄无声息地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