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紧接着,另一种更深的执念悄然涌上心头——不管狄安娜是怎么想的,她都是他星见风戽亲口认下、在家族仪礼上明明白白给了身份与承诺的人,是他这些年看得最顺眼、最有出息的后辈,是这个动荡时代里星见家翻身最重要的砝码。
这可不行,让她出去住,那成什么了,外人不得戳着星见家的脊梁骨说星见家!
不成,不成!那丫头要是搬出去了,我老头子哪里再找一个在棋艺上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一路快步穿过回廊,守院的几个手下连忙起身行礼,刚想开口询问是否需要通传,风戽一挥手,语气不容置疑。
“我自己去。”
阳光正烈,老爷子却像没感觉似的,步子一步不慢,沿着青石板踏进六进大院的内院——也是星见月一家的院子。
他推门而入时,室内还留有午餐过后的余香。窗边的藤架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丫头不在屋内,只剩一只盖着薄毯的小抱枕孤零零地歪在靠椅上,桌上放着半本翻开的笔记本。
风戽站在门口,皱着眉看了几秒,然后转身,大步迈向后院。
那里果然传来人声。
狄安娜盘着尾巴半躺在一张简易躺椅上,一手撑着后脑勺,一手捧着个冰柠檬茶杯,嘴里叼着根吸管,看起惬意极了。
星见月在另外一边的桌前忙碌着,想必也是在处理族里送来的事务。
风戽的脚步声不重,但狄安娜显然早就注意到这个经常下棋耍赖的老头来了。
不过她她没动,只懒洋洋地抬眼瞥了他一眼,要谈判的,首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她可是忍这老头好久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但是没成想,风戽老头一开口,就把她给整懵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狄安娜本来架好的气势一弱,“不是,您不是最希望我去参战、去露脸吗?”
风戽一时间说不出话,看着眼前的女孩,他忽然意识到,那些他设想中她“脱离家族”“不再认亲”的最坏可能,未必是真正的问题。
真正让他心慌的,是她离开星见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的心底有了这个顽皮的“孙女”,也不舍得这个皮猴离开,他和她是超越血缘的祖孙,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丫头,你想搬出去,我不拦你。”他语气沉稳,却有一丝未说尽的紧迫,“但你记住,无论你住在哪儿,干什么事,你都是星见家的人。”
“你可以走自己的路,但你不能断我们的根。”
狄安娜一脸懵,愣愣地望着他。整个人像是忽然卡住了一样。
她本来准备了一整套说辞,什么“我需要更多的自主空间”、“我会始终记得你们的好,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还在脑海里反复排练了好久。
结果呢?
他一句“我不拦你”,把她全部的心理建设直接推了个空。
狄安娜眨了眨眼,眼神由戒备、迟疑滑向不知所措,尾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像是想表达些什么,却没找到出口。她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自己连第一句“你真不拦我?”都说不出口。
她一脸懵:“……这就答应了?”
她瞥了一眼他——风戽的神情仍然严肃,但眉眼之间那一丝无法彻底藏住的疲惫与释然,狄安娜看得出来。他站得笔挺,像他一贯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身影却显得有点落寞。
一旁,站在廊下石阶边的星见月静静看着这一幕,微风吹动她的长发与外袍衣角,嘴角挑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有意思,她心里暗想。
这古怪的老头,竟也有今天——堂堂星见家的大长老、一手养出三代家族护卫柱石的星见风戽,现在站在那里,一副要送小孩出门远游的姿态,还说得一脸郑重。
月轻轻眨了眨眼,目光像流水一样柔和地落在两人身上。她清楚得很,风戽看重狄安娜,不仅是因为她的战斗能力、背景价值,也不仅是因为她是“家族的希望”。更复杂的东西早就悄然扎根——一种类似“儿孙”的情绪,只不过他迟迟不敢承认,或根本不知道怎么承认。
毕竟他一生未娶,也未养育过真正意义上的孩子,现在呢,倒像是终于体会到了一把老父亲,嗯,老爷爷?的酸甜滋味。
而那边,狄安娜终于从错愕中缓过神来。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瞥了一眼星见月,又瞥了一眼星见风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回原本的藤椅上,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一脸“我练了半宿的台词白背了”的表情。
“我说,”她故意用一种半撒娇半赌气的语气抱怨,“你就不能至少拦我一下、争一争?就算是象征性的、走个流程也行啊。”
风戽看她一眼,没说话,唇角却明显抖了一下,看这丫头的反应,好像也不对啊,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星见风戽没笑,但星见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