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十分钟。
夜色浓得像墨,一层层地沉压在厄匹斯港上空,像要将整座城市封进棺木。
港口边缘,曾经耀眼的信号灯早已熄灭,只剩破旧的旗帜与褪色的警示布条,在夜风中飘摇。
海水拍打着礁石,碎银般的浪光断断续续,而在西北方向,零号空洞已然吞噬了半边天幕。
它在蠕动,在扩张,像是一团活着的灾厄,正在喘息、进食、缓缓地把整个世界一口吞下。
在港口最高的了望台上,几道身影静默伫立。
艾利都市长站在最前,黑色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脸色灰白,双眼布满血丝,眼眶下是数夜未眠的阴影。
他紧紧握着通讯耳机,拇指一次次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外壳,却始终没有摁下发言键。
他知道,一旦说出口,便再无回头路。
身后,一众市政高层沉默无言。西装不整,领带松散,有人不知不觉中攥皱了资料袋,有人盯着鞋尖,一动不动,有人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却怎么也擦不干镜片上蒙着的水雾。
财政部长突然蹲下身,抱头低泣,肩膀剧烈抖动:“……我们真的就这么把它炸了?整座城……几千万人的记忆、牺牲、努力……全都埋了?”
“我们是罪人……”另一人喃喃,声音像呓语,“当初艾利都建成的时候,我们才算是看到了一个有希望的未来……可现在我们却要亲手引爆它。”
“我们……算是罪人了吧?”身旁的一位市政委员低声自语,声音被风拉得很长很远。
没有人回答。高层之中,有人闭目,有人低头叹息,也有人默然咬牙,不发一语。
“这座城,是从我们父辈手中继承来的……”另一个声音沙哑响起,“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吞掉。”
“可我们别无选择。”有人接上话茬,语气干涩,“不引爆‘式舆塔’,用不了多久,西环也会被吞噬。”
没人回应。每一个人心底都有太多未说出口的挣扎与悔意,但此刻,只能被风压着咽下去。
“这城……我还记得小时候坐在摩天轮上,能看到整片海。”一名年长的官员喃喃,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和谁道别,“那时候,我们以为它会一直在。”
就在这时,远处的式舆塔骤然亮起一道红光,广播系统也被启动。
一道道电子女声自遥远的式舆塔传来,随即通过港口广播同步扩音:
「消极型以太储留巨构体自毁模式已启动——」
「当前时间:23:50」
「倒计时:10分00秒……」
声音清晰而冷峻,从高空传来,像在宣告一场不可逆的审判。
整个厄匹斯港都在这一瞬间静了下来。
音波沿着建筑、铁轨、废墟传播到四面八方,那声音被风裹挟着,顺着海岸、铁道和帐篷穿梭而过,响彻在所有幸存的人耳边。
营地中的居民听到了广播,纷纷走出帐篷。
有人披着急匆匆抓来的毛毯,有人手持简陋的通讯终端,还有老人抱着孩子,青年扶着伤员……
他们站在废墟与礁石之间,一同仰头望向那正在吞噬天幕的巨大空洞。
有人默默落泪。
有人低声哀悼。
“那是中环……以前我在那边上班。”
“我姐姐……还没撤出来……”
一位戴着破碎眼镜的老人喃喃自语:“那边是我出生的医院……我记得天花板上有只青色的鹦鹉……现在都没了。”
一位老妇颤巍巍跪下,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她的孙子站在她旁边,呆呆地望着空洞,问道:
在更远的街区,一队防卫军站在废弃轨道上默然注视着式舆塔的红光,他们是城市最后的守卫者,是式舆塔引爆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指挥官脱下头盔,望向式舆塔那一抹刺目的红光,低声说了句:
“向死而生,记住这一刻。”
一旁的工程师们坐在补给车前,终端上的数据早已锁定。有人点燃一支烟,有人双手交叠在腿上,头埋在手臂间。没人说话,但他们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
高台上,市长低声问:“还有撤离人群未离开吗?”
“最后一批撤离车十分钟前出发了,已经进入西山通道。”副官汇报道,声音沙哑。
市长闭了闭眼,像是在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和过去的记忆一并封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