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不远处雷门的红灯笼,想了想,开口道:“说真的,我觉得日本是个很奇怪的国家。一方面,我见过像你、像灵觉大师这样清醒的人;可另一方面,那些右翼政客、那些不肯承认历史的人,又让我觉得陌生。尤其是想到日本军国主义曾经做过的事,我没法不警惕——如果真有一天中日开战,我是中国人,肯定会站在中国这边,上战场作战。”
这话出口,空气似乎静了几秒。雪子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反倒带着点狡黠的笑:“这么说,要是真到那时候,我们就成敌人了?”
我没接话,心里有点发沉。雪子却忽然凑过来,眼尾带着媚意,声音轻得像晚风:“那好吧,现在先把我当敌人,你要怎么对付我?”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语气里带着玩笑的意味:“晚上你不是没课吗?有时间陪我吗?”
我愣了愣,随即点头:“有时间,你想去哪?”
雪子转身往寺外走,脚步轻快了些:“带你去个地方,能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的地方。”
出了浅草寺的大门,我们没搭地铁,而是沿着隅田川边的步道慢慢走。夕阳落到了河对岸的高楼后面,把河水染成了暖金色,偶尔有游船从河面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雪子在一座小小的木桥前停下,桥对面是一片藏在树林里的矮房子,挂着暖黄色的灯笼,看起来像个小渔村。
“就是这儿了。”雪子拉着我走上木桥,桥板发出轻轻的“咯吱”声,“这是隅田川边的老街区,以前是渔民住的地方,现在还留着几家老铺子,人少,安静。”
过了桥,走进街区,果然没什么游客。路边的房子都是矮矮的日式建筑,门口挂着晒好的衣服,墙角摆着几盆修剪整齐的盆栽。雪子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尽头是一家挂着“笠井屋”木牌的小店,门口摆着几张矮桌,铺着蓝白格子的桌布。
“这家店的关东煮最正宗,老板是个老太太,人很好。”雪子拉我坐下,喊了一声“おいしいものをお愿いします”,很快就有个穿着围裙的老太太端着茶壶过来,笑着和雪子说了几句日语。
等老太太走后,雪子才解释:“我以前压力大的时候就来这儿,看着河景,吃着热乎的关东煮,就觉得那些烦心事没那么重了。你看,这里没有政客的争吵,没有战争的担忧,只有烟火气,多好。”
我望着巷口的灯笼,又看了看雪子的侧脸——她的头发被晚风轻轻吹起,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狡黠,只剩下平静。或许就像她说的,在这样的小角落里,才能暂时忘了那些国与国的纷争,忘了所谓的“敌人”与“立场”,只做两个想躲进烟火气里的普通人。
很快,老太太端着一锅关东煮过来,萝卜、海带、鱼丸在汤里冒着热气,香味瞬间飘了过来。雪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递给我:“尝尝,煮了三个小时,很入味。”
我咬了一口,温热的汤汁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淡的鲜味。雪子看着我,笑着说:“怎么样?没骗你吧?以后要是觉得闷,就来这儿坐坐——就算真有一天成了敌人,至少现在,我们还能一起吃碗关东煮,对吧?”
晚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却没让人觉得冷。巷口的灯笼亮着,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我看着雪子的笑脸,忽然觉得刚才那些沉重的担忧,好像暂时被这碗热乎的关东煮冲淡了些。
老太太端来一壶清酒,陶制的酒壶还带着温乎气,倒在小瓷杯里泛着淡淡的米香。雪子拿起杯子递到我面前,自己也满上一杯,轻轻碰了碰我的杯沿:“阿曹,喝点酒吧,暖身子,也能解解闷。”
我抿了一口,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微醺的暖意。雪子没再提华月馆的难处,也没说中日关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浅草寺的旧事——说她小时候跟着外婆来拜神,总偷拿供桌上的糖果;说灵觉大师以前还会给她讲佛经里的小故事。聊着聊着,她慢慢往我身边挪了挪,最后干脆倚在我的胳膊上,指尖轻轻勾着我的袖口,头发蹭得我脖颈有些发痒,姿态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亲近。
“对了,阿曹,”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促狭,“你现在到底有几个在意的人啊?”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液差点洒出来。雪子见我这反应,忍不住笑出声:“看你紧张的——我听说过沈清禾姑娘,之前你跟我提过一两句,还见过她一次,就在华月馆门口,穿米白色连衣裙那个,对吧?”
“沈清禾”三个字一出口,像根细针戳中了我的心口,刚才的微醺瞬间散了大半。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沈清禾的在意,对苏瑶的愧疚,这些情绪一直压在心里,连我自己都没理清楚。
雪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软下来,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画着圈,带着讨好的温柔:“我看出来了,阿曹,你心里装着苏姑娘,可又放不下沈清禾姑娘,对不对?其实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人喜欢的东西本来就不止一种啊——就像有人喜欢吃香蕉,总不能不让她再尝口苹果吧?甜的、脆的,各有各的好,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
她往我身边靠得更紧,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私密的亲昵:“我跟她们不一样,不要你负责,也不给你添压力。你们中国人说的‘红颜知己’,大概就是我想跟你处的样子——不用绑着彼此,却能在对方需要的时候靠一靠,多有意思啊。”
我转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眼神里没有逼仄的期待,只有松弛的暖意。心里那点紧绷的情绪,好像被她这番话悄悄抚平了,连清酒的微醺都变得更柔和。我们没再聊沉重的事,只伴着晚风碰杯,说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不知不觉间,两壶清酒见了底,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酒气,让人浑身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