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想千鹤小姐?”雪子忽然开口,指尖捏着颗银杏果,轻轻剥着壳,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她之前跟我说过,来这里兼职是为了攒学费,想考东京的美术大学。她说在这里不用想太多,只要陪客人说话、喝酒就好,下了工,就变回普通学生,两不相干。”
我愣了愣,原来她不是不在意,只是分得太清楚。那种切换自如的模样,像把自己切成了两半,一半在华月馆的灯红酒绿里笑着,一半在校园的晨光里走着。我攥紧酒杯,指腹蹭过冰凉的杯壁,忽然明白心里那层隔阂是什么——不是她的职业,是她把自己裹得太严,严到让人看不清真心,连靠近都觉得隔着层雾。
雪子见我不说话,又倒了杯酒,这次递过来时,身体往我这边倾了倾,丰裕的胸口隔着和服轻轻蹭到我的胳膊,带着暖乎乎的温度。她没避开,反而顺势往我身边挪了挪,肩膀完完全全靠着我的胳膊,声音放得更柔,像羽毛似的扫过耳边:“别总闷着。过去的事,我们管不了;别人的选择,我们也拦不住。当下能抓住的,才是实在的。”
我转头看她,火盆的光映在她脸上,睫毛长得能投下浅浅的阴影,鼻尖小巧,唇瓣透着自然的粉。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没躲开,反而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认真:“其实我们在浅草寺初遇时,我就觉得你眼熟。那时候住持说,这般眼熟,许是前世有过交集的人。”
“浅草寺?”我挑眉,没想到她会提起这里,目光忍不住落在她挽起的发丝上,那缕碎发还垂在额前,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动。
她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火盆边的铜壶,声音里带着点虔诚:“我每个月都去,不是求富贵,是听住持讲佛法。他说‘世间轮回,皆因因果’,不是说要记着前世的债,是要懂今生的缘。就像我遇见你,遇见墨雪、萤音,就算知道历史上的那些痛,也能分清,哪些是该恨的,哪些是该珍惜的。”
她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溅起来时,她下意识往我身边靠了靠,纤细的腰肢轻轻贴着我的胳膊,我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她似乎没察觉这份亲近,继续轻声说:“我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你们说的‘家国大义’,可我知道,对人好是真的,心里的暖也是真的。你上次跟龟田争执时,我站在门外,听见你说‘记得善良’,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跟那些只会喊口号的人不一样——你心里有软的地方,不是只装着硬气。”
酒意渐渐上来,头有些晕,可心里的闷却散了些。雪子的肩膀还靠着我,体温透过和服传过来,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她常用的熏香。我看着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握着银杏果的纤细手指,忽然觉得,比起千鹤川子那种刻意的切换,雪子的通透更让人安心——她不藏着自己的柔软,也不回避心里的善意,连这份靠近的暧昧,都带着坦荡的温度。
“其实我也不懂什么佛法,”她忽然笑了,眼角弯起来,像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添了点娇憨,“只是觉得,活着别太较真。你要是总想着跟过去较劲,跟别人的选择较劲,只会累着自己。不如像这炭火,安安静静烧着,能暖到谁,就是谁的缘。”
我拿起酒杯,跟她的杯子轻轻碰了下,酒液晃出些来,落在矮桌上,晕开小小的渍痕。她的指尖还贴着我的胳膊,暖得让人心尖发颤。窗外的夜更静了,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和她轻声说话的声音,裹着暖意,慢慢填进心里那些空落落的地方。原来有些亲切感,不是因为相似,是因为她懂你的闷,还愿意陪着你,用这份带着东方女子柔媚的暖,慢慢把它捂热。
清酒的暖意渐渐漫过四肢,头越来越沉,眼前雪子的身影都开始发晃。她还在轻声说着什么,说浅草寺的樱花快开了,说住持新煮的抹茶很甘醇,可我已经听不真切,只觉得她的声音像隔着层水,软软地飘在耳边。
不知什么时候,我顺着矮榻滑了下去,后背贴在铺着绒毯的榻榻米上,冰凉的触感混着酒意,倒让脑子清明了一瞬。没等我撑着起身,就有个柔软的东西垫到了颈下——是雪子的棉质手巾,还带着她身上的栀子香,暖乎乎的。
“别硬撑着。”她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点无奈的轻哄,指尖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碎发,那点温度让我彻底卸了劲,眼睛慢慢闭上。
迷迷糊糊间,话就顺着酒意涌了出来,像没关紧的水龙头:“雪子啊……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多绕不开的缘呢?”喉咙发涩,声音也飘,“我来日本前,从来没想过会跟这里扯这么多牵连……小田、樱井美子、苏瑶……还有千鹤川子、美良子……一个个影子在脑子里晃,晃得人心里乱。”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胸口忽然发闷:“有时候看着她们,总觉得像隔着层雾,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场面上的模样。我这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是为了看这地方的月亮,还是为了这些剪不断的人和事?”
酒意翻涌上来,脑子更沉了,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夜里醒过来,看着窗外的樱花树,会想起国内的天……一边想早点回去,一边又舍不得这些人……你说我这心,怎么就这么矛盾呢?情归何处啊……到底哪儿才是能踏实放下心的地方……”
说完这些,我就没了力气,意识像沉进了温水里,慢慢往下坠。忽然,额头碰到一片柔软的温热,带着淡淡的栀子香——不是手巾的触感,是更细腻、更暖的温度。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里,才看清自己竟枕在雪子的腿上,她跪坐在榻榻米上,裙摆铺展开,像朵盛开的月白色花。
她俯身下来,胸口轻轻抵着我的额头,发丝垂落,扫过我的脸颊,痒得人心尖发颤。我从下往上看她,火盆的光映在她脸上,睫毛的阴影软软的,唇瓣透着浅粉,连呼吸都带着清酒的淡香。“别急啊……”她的声音比刚才更柔,指尖轻轻揉着我的太阳穴,“缘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急着找答案的。你现在觉得乱,只是因为还没到该清楚的时候……”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暖融融的光,像把整个夜里的炭火都装了进去。酒意和暖意混在一起,让我彻底醉了——不是醉在酒里,是醉在她这温柔里,醉在这抵着额头的亲近里,连心里那些怅惘,都暂时被这柔软的温度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