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许念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中醒来。昨夜澜亭苑的月光、烛光,还有顾言深那句“只是想和你吃顿饭”,如同温暖的潮汐,反复冲刷着她的心岸,留下细腻而真实的甜意。
她走下楼梯时,顾言深依旧坐在老位置,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挺拔而安静。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
没有回避,没有闪躲。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坦然。
“早。”许念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轻快。
“早。”顾言深回应,语气依旧是平稳的,但若细听,尾音似乎柔和了些许。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确认她的气色是否恢复,然后自然地移开,落在她今天的衣着上——一条烟粉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肌肤如玉,比昨天那套正式裙装更添了几分柔美。
许念在他对面坐下,佣人端上早餐。今天的小菜里,多了一碟她前天随口提过想吃的桂花糖藕。
她的心轻轻一动,像被羽毛搔过。他没有问,她却记住了。
用餐过程依旧安静,但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不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和谐。他甚至在她伸手去够稍远的纸巾盒时,先她一步,将纸巾推到了她的手边。
一个微小至极的动作,却让许念指尖微颤。
用完早餐,顾言深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我上午去城东分公司,顺路送你。”
许念的工坊在城西,与城东分公司完全是两个方向。
这“顺路”得太过明显。
许念抬起眼帘,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他没有解释,也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理所当然的顺路。
她心底泛起涟漪,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点了点头:“好,谢谢。”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早高峰的车流中。车内空间密闭,萦绕着顾言深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以及……许念身上淡淡的、带着一丝甜味的栀子花香气。两种气息交织,并不冲突,反而奇异地融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
许念坐在副驾驶,目光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着。这是她第一次,在非公开场合,单独乘坐他的车,去一个并非顾家老宅或重要宴会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顾言深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峻。他没有播放财经新闻,也没有接听任何工作电话,车厢内只有低沉的引擎声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顾言深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工坊最近接的那个博物馆项目,进展如何?”
他问的是她工作上的具体事宜。这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关心和了解。
许念有些意外,转过头看他:“还在前期准备阶段,有几件绢本画病害比较严重,需要制定详细的修复方案。”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看着前方的红灯数字跳动,“有需要协助的地方,比如特殊材料的采购,或者技术论证支持,可以提。”
他的话语依旧简洁,带着商人的效率感,但内容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可能遇到的难点上。这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基于平等位置的、“合作伙伴”式的支持。
“目前还好,有需要我会开口的。”许念轻声回答,心底那股暖流再次涌动。她发现,他开始真正“看见”她的工作,而不仅仅是将其视为一份需要维持的、她个人的小事业。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经过一段施工路段,有些颠簸,顾言深下意识地放缓了车速,比平时更加平稳。
这个细节,没有被许念忽略。
车子最终在“拾光工坊”古色古香的门口停下。
“到了。”顾言深的声音拉回了许念的思绪。
“谢谢你的……顺风车。”许念解开安全带,侧身对他说道,唇边带着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容。
顾言深看着她,目光在她含笑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下班前给我电话。”他说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时间合适,我来接你。”
许念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这不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而是一种……约定。
“好。”她点了点头,打开车门下车。
站在工坊门口,她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不自觉地回头。那辆黑色的轿车并没有立刻离开,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守护领地的沉默兽类。
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她似乎能感受到那道专注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背影上。
这一刻,许念忽然觉得,这座她独自奋斗了许久的工坊,门前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却无比坚实的屏障。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