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蟠龙金柱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嘉靖帝朱厚熜斜倚在紫檀木御榻上,指尖捻着颗朱红色丹丸,目光落在案头那本翻开的《道德经》上。书页边缘被丹火烤得微卷,他却看得心不在焉——方才黄锦来报,锦衣卫沈炼与东厂张鲸已在殿外候旨,要就科场案当面对质。
“宣。”他淡淡吐出一个字,声音像淬了冰的玉。
殿外传来靴底碾过金砖的声响。沈炼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刀鞘上的鲨鱼皮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张鲸紧随其后,东厂飞鱼服的袖口绣着獬豸纹,腰间同样悬着绣春刀,只是刀柄缠着玄色绸布,透着股子阴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殿中,隔着十步远的距离停下,目光在空中相撞,像两把出鞘的刀。
“臣沈炼(张鲸),参见陛下!”两人同时跪下,声音洪亮却暗藏机锋。
嘉靖帝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他们身后的文武百官——内阁首辅严嵩垂着眼皮捻佛珠,次辅翟銮挺直腰背,东厂提督麦福站在张鲸身后,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科场案查得如何?”嘉靖帝将丹丸吞入喉中,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炼膝行两步,从随身的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叠卷宗,轻轻推到御案前:“陛下,臣查得科场舞弊案真相如下——”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在宣读一份用血泪写就的判决书:
第一桩:笔锋铁证,坐实秦鸣雷泄露考题。
“臣请苏芷晴姑娘比对笔锋。秦鸣雷殿试墨卷中‘致君尧舜’的‘致’字,转折处有重描痕迹,与市面上流传的‘预答案’、落榜士子林生答卷的‘致’字,笔锋力度、角度分毫不差。”沈炼又取出秦鸣雷早年文集《南雍讲义》,“此书记载秦鸣雷自述‘致字转折需重按’,证明其‘肌肉记忆’难改。更甚者,秦鸣雷为讨好严嵩,在预答案中植入青词‘青词要咏长生草’,其中‘采’字起笔藏锋、收笔回勾,与严嵩晚年手抖形成的独特笔锋完全一致——此乃严世蕃指使秦鸣雷模仿其父笔锋,借科举传播青词,为严嵩‘青词宰相’名声造势!”
殿内一片哗然。严嵩捻佛珠的手顿住,翟銮猛地抬头,麦福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二桩:盐引账册,锁定严世蕃资金往来。
“臣派赵小刀追踪盐引,发现严世蕃亲信周管事用十万两银子购两淮盐引,钱从严党控制的‘汇通票号’转出。内廷庄账册显示,近一年有三十万两银子流入秦鸣雷私产,备注‘科场关节费’,经手人正是严世蕃!”沈炼翻开账册末页,指着“严世蕃”签名,“此乃严世蕃亲笔,与盐引背书笔锋一致。”
第三桩:人证供词,撕开栽赃翟銮的阴谋。
“东厂张鲸曾呈上‘翟銮密信’,称翟銮主使舞弊。然臣比对翟銮奏疏笔锋,其‘翟’字右下角有缺口,而伪造密信无此特征。且林生证词证实,秦鸣雷以‘荐其父任县学教谕’诱其模仿笔锋,与翟銮无关——所谓‘翟銮主使’,实为东厂栽赃!”
沈炼说完,将最后一样证据推上御案——半片枯黄竹叶,边缘刻着极小的“严”字:“此乃林生之父遇害时,东厂‘竹叶青’刑具所留标记,与张鲸所述‘翟銮杀人’矛盾。”
“陛下!沈炼一派胡言!”张鲸突然暴起,扑到案前抢过伪造密信,“翟銮与严嵩不和二十年,去年还弹劾严世蕃‘私贩盐铁’,此案必是他主使!沈炼为保翟銮,竟藏匿账册、伪造笔锋拓片!”
他身后两名东厂番子“唰”地拔出绣春刀,刀尖直指沈炼咽喉:“锦衣卫勾结文官,构陷忠良,该当何罪!”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严嵩缓缓睁开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沈炼;麦福上前一步,挡在张鲸身前,袖中暗藏的短刀若隐若现。
沈炼却不动声色,只是抬眼看向嘉靖帝:“陛下,张鲸所言‘藏匿账册’,臣请问——内廷庄大火时,是谁抢先一步烧毁账房?是谁让翟銮管家‘失踪’?东厂番子围堵北镇抚司时,是谁下令‘见锦衣卫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在张鲸心上。张鲸脸色煞白,强撑着喊道:“你…你血口喷人!那账册分明是沈炼自己烧毁的!”
“烧毁?”沈炼冷笑,从怀中掏出半块烧焦的账册残页,“此乃内廷庄大火中抢出的真账册,上面‘严世蕃’签名清晰可见。至于张鲸所说的‘账册’,臣从未见过——倒是东厂番子曾闯入签押房,抢走半张伪造的‘仿翟銮字栽赃’草稿,上面笔迹是张鲸亲信所写!”
他转向嘉靖帝,目光灼灼:“陛下,东厂想借科场案搞臭翟銮、扩大权力,其心可诛!严世蕃借科举敛财、传播青词,其行可鄙!唯有秦鸣雷泄露考题、严世蕃提供资金、翟銮被栽赃,才是铁证如山的真相!”
嘉靖帝的目光在沈炼与张鲸之间来回扫视,指尖无意识敲打着御榻扶手。他当然知道东厂与锦衣卫的矛盾,更清楚严嵩与翟銮的党争——这场对质,既是查案,也是朝堂势力的重新洗牌。
“沈炼。”他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你说严世蕃是主谋,仅凭盐引账册?”
“回陛下。”沈炼早有准备,从木匣中取出严世蕃亲笔信,“此乃秦鸣雷府中密信,严世蕃写道:‘策论已成,圣心必喜。唯青词咏长生草一节,需仿家父笔锋,方显父子同心。内廷庄已备三十万两,事成后再赠秦府东街宅院一座。’信末‘严世蕃’签名,与盐引账册笔锋一致。”
他又取出林生的血衣:“林生之父遇害前,收到严世蕃手书:‘令郎笔锋甚佳,已摹得秦公神韵……事成之后,闽县教谕非君莫属。’林父贴身藏着此信,直至遇害——此乃严世蕃诱骗寒门、杀人灭口的直接证据!”
嘉靖帝接过血衣,指尖抚过信纸上“严世蕃”三字的狂傲笔锋,突然问:“严嵩,此事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