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墨色,已由深沉转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预示着黎明将至。然而,沈炼值房内的黑暗,却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比子夜时分更加厚重,更加令人窒息。那盏燃烧了一整夜的油灯,灯油已将枯竭,火苗缩成了豆大的一点幽蓝,挣扎着,在墙壁上投下沈炼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的、拉得变了形的影子。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静坐了将近两个时辰。脑海中,那场关乎生死、道义与团队存亡的风暴,已然平息。不是风暴的威力减弱,而是他强行用理智的堤坝,将那滔天的巨浪暂时禁锢了起来。恐惧、愤怒、不甘、挣扎……所有这些激烈的情感,都被他一点点剥离、压缩、沉淀,最终,淬炼出了一份冰冷、坚硬、且带着绝望中求生机锋芒的决断。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亮得惊人,仿佛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井,却又在井底燃着两点不灭的寒焰。
不能再犹豫了。每多犹豫一刻,危险就逼近一分,团队的压力就增大一分。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在绝境中寻找生路、在刀尖上维持平衡的选择。
他提起那支半干的狼毫笔,蘸了蘸早已冰凉的墨汁,在一张全新的、质地坚韧的桑皮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写下了四条指令。这并非发给赵小刀或张猛的具体行动命令,而是他为自己、也为整个团队制定的,接下来一段时期内,必须严格遵守的最高行动准则和战略方针。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毒蛇潜行。
“关于成国公府之嫌疑,乃绝密中绝密。知情者,仅限于现有三人。严禁以任何形式、向任何第四人泄露,包括衙内其他弟兄,乃至……指挥同知郑坤。对外统一口径:案件线索繁杂,排查陷入僵局,正重新梳理。违令者,视同叛变,格杀勿论。”
这是生存的底线。消息一旦泄露,他们将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瞬间碾碎。
笔锋转折,带着一种主动后退的隐忍。
“立即停止一切可能直接或间接指向成国公府的明面调查行动。 撤回所有针对‘黑牙陈’社会关系、以及衣料流通渠道的正面追查人员。制造出我方因久侦不破、已心生懈怠或转移重点的假象。 目的在于麻痹对手,使其放松警惕,为我方后续行动创造可能的空间。”
这是战术上的撤退,是为了更好的进攻。与庞然大物正面碰撞,唯有死路一条。
这一条,写得最为缓慢,也最为谨慎。每一个字都仿佛斟酌了千遍。
“调查方向,转为极其隐秘的旁证收集。目标:不直接触碰成国公府核心,而是从其最外围的、最不易察觉的关联点入手。”
他具体写道:
“甲、监控已发现的、可能与成国公府存在间接关联的底层节点。” 如那个提供“高门仆役”线索的老混混、可能与成国公府仆役有来往的底层官吏,进行超长期的、绝对静默的观察,记录其日常交往、异常举动,期望发现其与上层联系的极其细微的蛛丝马迹。
“乙、深挖‘瑞福祥’皇商与成国公府之间的物料往来细节。” 通过更隐秘的非官方渠道,尝试了解那批“西域磁石矿粉”的具体流向、经手人,以及成国公府定制“特殊器皿”的真实用途和负责人,但绝不主动接触皇商或府中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