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便是宫内织造府本身,或少数几家为宫廷提供高级缎匹的‘皇商’。他们技艺顶尖,或有能力仿制,甚至可能为某些有特殊需求的衙门(如需要夜间行动的亲军卫所)定制特种衣料。但此条线索……牵扯宫内,探查需万分谨慎,难度也最大。”
张猛将这些要点牢牢记在心里,向苏芷晴郑重道谢后,悄然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张猛便如同一个精心计算步点的棋手,开始在这张由权贵、巨贾和官署构成的巨大棋盘上,小心翼翼地落子。
他首先将目标锁定在与海外贸易相关的商帮。通过一些在户部或市舶司有关系的旧相识,他以“核查一批涉嫌走私的南洋香料”为借口(这是一个不易引起怀疑且常见的调查由头),旁敲侧击地打听近期有哪些大海商进过特别的“番锦”、“倭缎”或稀有染料。过程繁琐而低效。那些商帮管事个个精明似鬼,口风极紧,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堆着笑脸用些普通海外绸缎搪塞。想要查阅他们的真实货单?难如登天!没有确凿证据和更高层面的手令,根本不可能。数日奔波,得到的只是一些“某家似乎前年进过一批暹罗黑绸”、“粤海陈家的船队上月返航,据说带回了波斯地毯”之类模糊且无法核实的信息,如同隔靴搔痒,毫无价值。
与此同时,另一路人马由张猛信任的、更擅长与权贵打交道的幕僚型属下负责,开始暗中排查几位以豪奢着称的勋贵府邸。这条路更是步履维艰。这些高门大户,门禁森严,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想要打听其内部用度?除非买通其府中颇有地位的管事或心腹丫鬟,但这需要时间、金钱和极大的运气。稍有不慎,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只能通过一些外围渠道,如负责给这些府邸送菜、送冰的商贩,或是与府中低等仆役有来往的市井之人,零星拼凑信息。结果同样令人沮丧:永嘉侯家小姐偏爱苏杭软缎,镇国公夫人喜欢用金线织就的宫锦,安平伯世子好收集东瀛刀剑……却丝毫没有与那冰凉滑韧、带有异域织法的特殊黑料相关的线索。
至于宫内织造府和皇商这条线,张猛更是投鼠忌器。没有沈炼的明确指令和更高层的授意,他根本不敢轻易触碰。那是一个遍布陷阱的雷区,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调查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泥沼。每一条看似有希望的路,走到近前,却发现不是被高墙阻隔,就是被迷雾笼罩。苏芷晴提供的专业判断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但面对眼前这扇由特权、财富和秘密共同铸成的、巨大而沉重的铁门,这把钥匙却显得如此无力,找不到锁眼,无从下手。
张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战场上,他可以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面对江湖匪类,他可以拔刀相向,以力破巧。但此刻,他面对的是一种软性的、却更为坚固的壁垒。它不与你正面冲突,却总能让你无处着力,徒劳无功。
几天下来,人困马乏,收获却微乎其微。那片特殊的衣料,就像苏芷晴说的,虽然罕见,但并非绝无仅有。在这座汇聚了天下财富和权力的帝都,有能力、有渠道获得某种稀罕物件的权贵富商,绝非一家两家。想要从这浩如烟海的可能性中,精准地找出那一小片布料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衣料线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证明了水下确有异物存在,但当涟漪扩散开来,与湖面本身固有的波纹混在一起时,便再也难以分辨其最初的源头在哪里了。
张猛站在值房中,望着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心情也如同那天色一般,沉了下去。他知道,必须将目前毫无进展的困境,如实禀报给沈炼了。这条线索,似乎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案件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调查的受阻,显得更加浓厚,更加深不可测。
寸丝寸缕,难寻其踪。
调查,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