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总旗,您……您自己看吧。上面……震怒。”书吏低声说完,便匆匆离去。
沈炼展开抄件,目光扫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是一份由都察院某道监察御史署名上奏的弹劾奏章副本!奏章中,以极其严厉且看似公允的口吻,痛斥北镇抚司南衙总旗沈炼:
“恃宠而骄,假借查案之名,行窥探私邸、惊扰勋贵之实!”奏章称,沈炼无凭无据,仅以风闻猜忌,便屡屡派遣番役窥视永亭伯府,盘诘其仆役,骚扰其亲眷,致使“勋臣之后,惶惶不可终日,体面荡然无存”,严重“玷辱朝廷优待勋旧之仁,破坏纲纪法度”!奏章最后,强烈要求严惩沈炼,“以儆效尤,以安臣工之心”!
一顶“窥探私邸,惊扰勋贵”的巨大帽子,带着凛冽的寒风,狠狠扣了下来!
弹劾的时间、罪名,拿捏得精准无比!恰好卡在沈炼已展开调查却尚未拿到铁证的时刻!罪名更是极其刁钻阴险——它避开了案件本身,直接攻击办案程序,扣上“破坏政治规矩”的大帽子!这绝非一个区区永亭伯府能够发动的手段!其背后,必然有精通官场规则、能量巨大的黑手在操控!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公文很快变成了北镇抚司指挥佥事亲自主持的、对沈炼的紧急质询。值房内,上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将那份弹劾抄件摔在沈炼面前。
“沈炼!你怎么搞的?!查案查到勋贵头上去了?!还让人家逮住把柄,一状告到了都察院!你让我怎么跟指挥使大人交代?怎么跟宫里交代?!”
面对上官的怒火,沈炼站得笔直,面色平静,唯有紧握的双拳透露出他内心的汹涌。他试图解释案件的严重性与初步线索。
“线索?什么线索?!黑市谣传?下人闲话?那些能当作攀咬一位伯爷的证据吗?!”上官粗暴地打断他,手指用力戳着桌面,“永亭伯再没落,那也是太祖爷亲封的爵位!是你一个五品总旗能随便窥探的吗?!现在立刻把你的人全都给我撤回来!这案子,没有确凿证据,不许再碰永亭伯府一根毫毛!”
命令,冰冷而强硬。
走出上官的值房,沈炼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那不是面对刀光剑影的恐惧,而是陷入一张无形巨网中的束缚与无力。勋贵的特权、官场的规则、背后的黑手……交织成一道道坚韧的绳索,将他紧紧捆缚,难以动弹。
阳光照在廊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知道,对方已经亮出了獠牙。
这不仅仅是一次警告,更是一次赤裸裸的示威。
彰显着其所能调动的权力与资源,远比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要庞大得多。
调查,陷入了僵局。
前路,似乎被一堵无形的高墙彻底阻断。
沈炼抬起头,望向宫城的方向,目光幽深,仿佛要穿透那重重宫阙,看清那隐藏在最高处的、冰冷的规则与无情的力量。
阴影,并非来自永亭伯府那略显萧瑟的庭院。
而是来自那盘踞在整个帝国肌体之上、盘根错节、深不可测的……权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