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的更漏,滴答作响,每一滴水珠砸落铜盘的声音,都在死寂中放大为惊雷,重重敲击在沈炼的心鼓之上。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一种压抑的铅灰,黎明将至,却仿佛携着更沉重的黑暗一同涌来。
幽鹊那鬼魅般的身影早已消失,但那枚玄铁残羽令牌依旧冰冷地躺在案头,如同镇纸,压住的却不是纸张,而是沈炼的呼吸、心跳,以及所有未曾熄灭的热血。诏狱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逼人,它不是远方的威胁,而是来自体系内部、高悬于顶的断头铡刀,刀锋的寒气已沁入骨髓。
妥协?
屈服?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尊严之上,滋滋作响。
但裴纶疲惫的劝诫、幽鹊冰冷的警告、李崇义嚣张的嘴脸、赵启明伪善的笑容……无数画面在他紧闭的双眼前飞速闪过,最终凝聚成刘威濒死前死死抓住他胳膊时,那绝望而不甘的眼神,以及那句含血的嘶鸣——
“不止是他们……有官……要灭口!”
这声音,如同最后的星火,在无边的黑暗与重压下,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炼紧闭的眼睑猛地睁开!眼底深处,那翻腾的痛苦与挣扎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所覆盖。如同一块烧红的铁被投入冰水,在刺耳的淬炼声中,化作一柄形态未改、却内在已然截然不同的——淬火之刃。
他脸上的迷茫与挣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却酝酿着雷霆。
他伸出手,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重新握住了那支狼毫笔。笔杆冰冷,但他指尖的力量,却异常沉稳。
他铺开一份全新的、格式规范的北镇抚司结案呈文纸。
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
墨迹淋漓,字迹工整而冷硬,完全符合锦衣卫公文的标准制式。他依据现场勘验、幸存者口供、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初期报告,编织了一个逻辑看似闭环的案情:
振威、长风两家镖局,因争夺一单利润丰厚的暗镖,积怨爆发。长风镖局行事狠辣,率先动用违规兵刃,引发大规模械斗。振威镖局总镖头刘威率众反击,最终双方死伤惨重,系典型的江湖仇杀,恶性竞争所致。
处理建议:长风镖局负主要责任,立即缉捕相关肇事镖头,按《大明律》及江湖规矩严惩。振威镖局亦有责任,但鉴于其伤亡惨重,不予追究,建议由官府协调,给予遗属相应抚恤,以安民心。
整份报告,滴水不漏,完全符合赵启明“江湖械斗”的定性,也给了李崇义和漕运司台阶下。它就像一具精心制作的木偶,每一个关节都按照对方预设的丝线活动。
最后一笔落下,沈炼搁下笔,面无表情地吹干墨迹,然后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方小小的、却是北镇抚司总旗专用的铜印,蘸了朱砂,重重地盖在了署名之处。
“啪!”
一声轻响,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又像是……锁上了某扇门。
他唤来值夜的书吏,语气平淡无波:“即刻誊抄,一份归档,一份呈送指挥佥事衙门,一份……送至漕运司督粮参政赵启明赵大人处,就说……案已查明,依律办理。”
书吏不敢多问,恭敬接过,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