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陌路·铜镜寒霜(2 / 2)

就在这时——

“沈炼!死透了没有?!再不应声,爷们儿可踹门进来了!误了千户大人的点卯,十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门外那粗嘎的吼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不耐烦,更加暴戾!紧接着是“哐当”一声闷响,似乎是对方用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薄薄的木板门上,震得门框簌簌落下几缕灰土。

点名!千户!

这些词汇如同带着倒刺的皮鞭,狠狠抽打在沈炼紧绷的神经上!属于“沈炼”对上司权威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林峰对陌生环境的本能警惕瞬间混合,形成一股强大的推力!

不能等了!必须动起来!摸清情况!面对现实!活下去!

求生的火焰再次压倒了迷茫与悲伤!

他将那面冰冷沉重的铜镜随手丢在草席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然后,他以更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适应这具虚弱而陌生的身体。

探索!

他需要了解这具身体的主人“沈炼”,在这间斗室中留下的所有痕迹!

顾不上眩晕和伤口隐隐的作痛,沈炼挣扎着挪下土炕。双脚接触到冰凉坚硬、布满细小石子的泥土地面时,那股寒意让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幸好左手及时撑了一下坑沿才稳住。

他艰难地站直身体,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开始打量这间囚笼般的陋室。

狭小。

长宽不足两丈。一炕、一柜、一窗、一门,便是全部。空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墙壁黄土的潮气混合着霉味,成为这里挥之不去的背景气味。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角落里那个歪腿的破木柜。柜门半开着,显然原主重伤后也没精力整理。他踉跄两步走近,拉开发出吱呀呻吟的柜门。

里面景象,用四个字足以形容——家徒四壁!

几件折叠得歪歪扭扭的旧衣,质地粗糙: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内衬汗衫,一条同样泛白、打着补丁的马面裙,还有两套换洗的粗布衣裤,磨损得相当厉害。布料都带着硬挺感,显然不是什么好料子。此外,空空如也。

柜子下层,他摸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颜色晦暗、形态不规则的深褐色膏体,散发出极其浓烈、刺鼻的药味——正是充斥房间的主味来源。

劣质刀伤药。 包装简陋,形态粗糙,显然是街头药摊或卫所内部配发的普通货色。几株已经蔫了的、叫不出名字的草药随意塞在里面,带着泥土的腥气。

墙角,堆着一小堆干枯的柴禾,旁边躺着一个黑黢黢的小麻布袋。沈炼解开扎口的草绳,伸头看去——袋底浅浅铺着一层颜色灰黄、颗粒粗糙、掺杂着碎壳的谷物。

一小袋糙米。 数量少得可怜,顶多够他一个人省着吃三五天。这就是一个伤重卧床之人仅存的果腹之物了。看着这可怜巴巴的存粮,再结合破柜子里的寒酸衣物和劣质伤药,一个清晰而残酷的事实摆在他眼前:原主沈炼,不仅武艺平平,而且经济极其窘迫,是卫所里最底层、最不受待见的那一类人!

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爬过沈炼的心头。在如此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贫穷就意味着任人宰割,意味着没有资源养伤,甚至可能意味着……下一次危险来临时,依旧毫无抵抗力!那些赌债……那个暗算他的疤脸刘……

他压下心头的阴霾,目光在狭窄的土房里再次逡巡。

必须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确认细节!

他的手在土炕上的破草席间摸索。指尖在冰冷粗糙的草梗间划过,终于在靠近土墙根的位置,触到两件硬物。

抓出来一看。

一个巴掌大小、约一指厚的木牌。材质普通,像是常见的松木或杨木,边缘毛糙,显然是手工削制。上面用黑墨写着几行字迹还算清晰的楷书: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

南城千户所

左卫镇抚司下辖

小旗:沈炼

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不起眼的腰牌。通体黑褐色,似乎是某种浸油的硬木或劣质角料制成,磨损很厉害。形状有些像老虎的爪子,正面用楷书阴刻着“锦衣卫当”三字,背面则是一个小字编号和他名字的刻痕——“沈炼”。

腰牌!身份证明!出入凭据!

沈炼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牌上“沈炼”那两个字。冰冷的木质触感直透骨髓。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烙印,在无声宣告着既定的事实。

我是……沈炼了?

这个认知带着千斤重量,沉沉地压在他心上。

就在此时——

“砰!砰!砰!”

更加狂暴的砸门声响起!还伴随着一声凶狠的喝骂:

“操!真当自己是个爷了?!再不起!老子真踹门了!耽误了张总旗的好事儿,看他不把你扔‘腌臜桶’里腌上三天!”

张总旗!点名!腌臜桶!

这三个关键词如同冰锥,瞬间刺醒了沈炼!

不能再耽搁了!不管愿不愿意,这个身份,这个现实,都必须立刻面对!

他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和软弱被强行逼退,只剩下冰冷的、在绝境中求生的顽强意志。他迅速将木牌塞进飞鱼服的内衬里,将那枚象征着枷锁也象征着身份的木制腰牌紧紧握在手中。

然后,他用左手艰难地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领口,试图捋顺那破旧的飞鱼服——尽管这努力在满身泥血和狼狈面前显得那么徒劳。右手,则下意识地又一次紧紧握住了冰冷的绣春刀柄,仿佛那是他面对这未知而恶意汹涌的世界时,唯一能汲取力量的冰冷权杖。

肩胛下的伤口持续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现实的沉重和危险。他深深吸了一口污浊而冰冷的空气,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向那扇被砸得砰砰作响、簌簌落灰的、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

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艰难地冲口而出: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