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伪满洲国“新京”。
秋日的萧瑟在这里显得格外浓重。
被称为“帝宫”的仿古建筑群,虽竭力模仿着紫禁城的规制,却处处透着一股生硬的、缺乏历史沉淀的虚假气息。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居住在其中的人与真实的世界彻底分离。
夜色深沉,寝宫内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宫灯。
溥仪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上穿着那套按照“满洲国皇帝”礼仪定制的、不伦不类的龙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
他没有批阅那些由日本人“精心筛选”后送来的、无关痛痒的“奏章”,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日式庭院,几株枫树在秋风中颤抖,红叶零落,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距离婉容毅然决然地逃离,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
最初得知消息时的震怒、被背叛的羞辱感,似乎已经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空虚和寂寥所取代。
那个曾经与他共享紫禁城最后时光、又一同被裹挟到这冰天雪地牢笼中的女人,终究是比他更有勇气,选择了挣脱。
而他呢?他爱新觉罗·溥仪,大清的宣统皇帝,如今的“满洲国皇帝”,却依旧被困在这里,扮演着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角色。
日本人需要他这面旗帜,需要他这个象征来粉饰其侵略的行径。
关东军的高级参谋、身边的所谓“帝室御用挂”,表面上恭敬,眼神里却永远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控制。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甚至见的每一个人,都需要经过他们的“建议”和默许。他不过是一个被精心打扮、放在神龛上的傀儡,一个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囚徒。
他想起少年时在紫禁城,虽然同样身不由己,但至少还有一丝天家的尊严,还有师傅们教导的、关于祖宗基业、江山社稷的模糊概念。
而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有。
所谓的“帝国”,不过是日本人刺刀下划出的一块殖民地;
所谓的“复兴”,更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一阵冷风从未关严的窗缝钻入,吹得宫灯摇曳,光影晃动,映照着他苍白而憔悴的脸。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龙袍,触手所及,是冰冷滑腻的丝绸,而不是记忆里北京冬日烧着地龙的暖阁。
有内侍小心翼翼地端来参汤,低眉顺眼地放在书案上,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殿,
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还有窗外那永无止境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