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隘口的黎明总裹着腐土的腥气。星穹大厅投下的巨大阴影尚未被晨光完全驱散,可丽希亚已立于高耸的观测台上。她银灰的眼眸穿透稀薄晨雾,下方蚁群般劳作的工匠身影尽收眼底。玛拉夫人铁手敲击岩石的铿锵声、蒸汽锻锤的嘶吼、千斤顶承重时刺耳的“嘎吱”声,混杂着远处噬光者森林死寂的压迫感,构成这座新生城邦挣扎求存的沉重背景音。
“殿下,生命方舟地基挖掘已至预定深度,但东侧岩层异常松动,渗出的腐土活性…仍在攀升。”奥利安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镜片上蒙着岩粉与疲惫的水汽。他展开的图纸上,代表腐土侵蚀的猩红标记如同毒藤蔓生。
可丽希亚指尖划过图纸上那片刺目的红,冰冷坚硬。“不计代价,玛拉夫人需要多少共鸣蓝髓做临时加固,全部调拨。告诉工人们,掘进方向向西偏移五度,避开最活跃的污染区。”她的命令斩钉截铁,目光却投向隘口外蜿蜒如毒蛇的商道——那里被“黑狼”匪帮扼住咽喉,物资断绝的绞索正一日紧过一日。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由远及近的、混合着粗重蒸汽活塞轰鸣与清脆金属铃铛的奇异声响,粗暴地撕裂了灰烬隘口清晨的压抑。声音源头,是一台堪称怪诞的庞然大物。
它像一只被钢铁与黄铜强行拼凑出的巨型机械蜘蛛,八条粗壮的蒸汽动力足肢支撑着臃肿的椭圆形主体舱室。舱体表面铆钉密布,几根粗大的铜管裸露在外,喷吐着滚滚白烟。最引人注目的,是舱体顶部一个缓慢旋转、布满复杂刻度的黄铜圆盘,以及侧面一个几乎占据半壁的、由强化玻璃构成的巨大观察窗。这钢铁巨兽无视崎岖地形,沉重的足肢深深踏入泥泞,带着一股旁若无人的气势,径直朝着星穹大厅的方向“跋涉”而来,身后留下两排深坑和弥漫的蒸汽云雾。
城墙上警戒的号角凄厉响起。雷恩队长带着一队卫兵如临大敌地冲上前,战斧与长矛对准了这头不速之客。
“哐当”一声巨响,机械蜘蛛腹部的厚重舱门猛地向下砸落,激起一片泥浆。一个身影踏着门板,如同踩着华丽地毯般施施然走了下来。
菲尔特·冯·海森堡。他标志性的金发在晨光下依旧耀眼,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蓝色工装却沾满了油污,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唯独那双蓝眼睛里跳动着永不熄灭的、混合着好奇与玩世不恭的光芒。他夸张地张开双臂,声音洪亮得能盖过蒸汽机的余音:
“早安,我亲爱的表妹!还有这座…嗯…充满‘大地芬芳’的新城邦!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实在是‘海森堡移动工坊·开拓者三型’首次远航测试,需要一个足够‘硬朗’的目的地来证明它的卓越性能!现在看来,灰烬隘口的地形,真是完美得令人心碎!”他无视雷恩警惕的目光和周围工匠们愕然的注视,目光扫过粗糙的噬光岩城墙、远处被封锁的商道,最后精准地落在可丽希亚冰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投资的小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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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丽希亚银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审视。“菲尔特表哥,”她的声音如同噬光岩般冷硬,“灰烬隘口不是你的新玩具试验场。这里只有生存,没有供你消遣的‘麻烦’。”
“生存?”菲尔特挑眉,夸张地摊手,“亲爱的可丽希亚,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也是最好的舞台!看这宏伟的骨架!”他猛地指向正在深坑中艰难掘进的生命方舟地基,巨大的噬光岩块被蒸汽吊臂缓缓放入,玛拉夫人在下方指挥若定,铁手在晨曦中反射着冷光。“基础结构设计堪称精妙,可惜…效率太原始了!”他啧啧摇头,变戏法般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黄铜罗盘,上面复杂的齿轮和发光的晶石指针正在疯狂旋转,“听听这地下的‘歌声’?混乱、痛苦、充满破坏欲的能量潮汐!你们的传统方法,是在和潮汐赛跑,却用着独木舟!”
奥利安忍不住反驳:“菲尔特阁下,我们有最精确的地脉扰动模型…”
“模型?”菲尔特嗤笑一声,手指在罗盘侧面一拨,一道细微的蓝色光束投射到地面,瞬间勾勒出下方复杂扭曲、如同活物般搏动的能量脉络图,比奥利安羊皮纸上的模拟图清晰直观百倍,甚至能看出几处即将崩溃的薄弱点!“模型需要实时数据,奥利安先生。你们的‘耳朵’埋得太浅,也太迟钝了!”他目光转向可丽希亚,带着一丝挑衅,“让我的人下去,在关键节点布设几个‘共鸣听诊器’,我保证,能提前三小时告诉你哪块石头会被
可丽希亚沉默着。菲尔特带来的技术无疑是诱人的,但他如同风暴般不可控。她看着玛拉夫人在深坑中指挥工人加固一处因菲尔特罗盘投影而暴露的隐患点,铁手敲打岩石的节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最终,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冰冷:“你的‘听诊器’,只准安装在玛拉夫人指定的位置。数据,同步共享给奥利安。一步僭越,连人带你的‘铁蜘蛛’,我会亲手扔进腐土里。”
菲尔特夸张地行了个礼:“如您所愿,我严谨的监工大人!现在,开工!”他转身对着自己的移动工坊吹了声尖锐的口哨,舱门再次打开,几个穿着同样沾满油污工装、神情精干的助手鱼贯而出,抬着几口沉重的金属箱子,在玛拉夫人警惕的注视下,走向深坑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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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督建造的职责,在菲尔特死缠烂打的“技术支援”名义下,变成了两人之间一场无声的拉锯与奇特的轮值。
晨雾尚未散尽,可丽希亚的身影已如标枪般立在生命方舟地基最深、最危险的东侧作业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与腐殖质混合的恶臭,冰冷的湿气凝结在噬光岩壁上,汇成暗色的水珠滴落。下方,巨大的岩层裂隙如同大地的伤口,粘稠如原油的黑泥正缓慢而持续地渗出,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临时嵌入裂缝的共鸣蓝髓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竭力压制着腐土的活性。工匠们穿着厚重的防护皮裙,脸上蒙着浸透药水的粗麻布,在玛拉夫人嘶哑的指挥下,用特制的合金撑杆和快速凝固的灰浆混合物,争分夺秒地加固着摇摇欲坠的岩壁。每一次蒸汽吊臂将巨大的预制岩块吊装到位,都引发一阵令人心悸的震动和岩壁裂缝中黑泥更剧烈的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