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冥岚冷笑，教他们朝廷怎么割地赔款？还是军阀怎么混战？
正因如此，才要教！黎明不自觉地前倾身体，知道历史才不会重蹈覆辙！
冥岚突然起身，几步走到窗前。雨丝在玻璃上划出蜿蜒水痕，远处操场上，士兵们正冒雨训练。
三年前保定军校，他背对黎明开口，有个教官教《马关条约》，第二天就被学生打断了腿——他父亲死在那场海战。
黎明一怔，没想到对方会分享这样的往事。
所以您认为...无知更安全？
冥岚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黎明读不懂的情绪：我认为活着更重要。他走回桌前，拿起钢笔在课程表上划了几道，周一三加一小时国文，周二四算术。满意了？
这意外的妥协让黎明措手不及。他正想道谢，却见冥岚将黎老爷的信随手扔进抽屉：通行证明天会批。现在，谈谈你的《平民教育计划》。
接下来的两小时，两人就教材内容激烈争论。冥岚坚持删除所有涉及的内容，黎明则据理力争。当暮色笼罩办公室时，冥岚突然合上文件夹。
今天就到这里。他语气生硬，明天带修改后的教案来。
走出司令部，雨已停了。黎明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胸腔里郁结的闷气却未消散。这个冥岚简直不可理喻——专制、固执、完全不懂教育真谛！
黎先生！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司令部侧门跑出个十五六岁的小兵，递上一个油纸包，将军说您忘了拿。
纸包里是黎明落在办公室的钢笔，笔帽上还沾着墨水。更令他惊讶的是，底下压着那本《进化论》——今早被冥岚没收的那本。
华灯初上，黎明穿过喧闹的前门大街。路边报童吆喝着最新新闻：奉系增兵山海关！日本商船强闯大沽口！战争的阴云从未真正散去，而他却要教那些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写自己的名字...这有何意义？
回到燕大宿舍，黎明彻夜修改教案。凌晨三点，他揉着酸痛的脖颈推开窗，意外发现对面小巷有个熟悉的身影——冥岚独自走着，军装外套搭在肩上，步履疲惫。这个时间，他去了哪里？
次日清晨，黎明提前到达司令部，却被告知冥岚通宵未归。他在会议室等了近一小时，才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抱歉。冥岚大步走进，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草味，紧急军务。
黎明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伤口，像是被琴弦割伤的。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在意，以至于冥岚连问两遍对教案的意见他都没反应。
黎教授！冥岚敲了敲桌子。
啊？哦...我删掉了敏感内容，但保留了一些启蒙思想。黎明慌忙递上文件，比如这部分公民义务...
冥岚快速浏览，眉头渐渐舒展：可以接受。他签完字起身，十点操场见，第一节国文课。
操场上，三百名士兵整齐列队。当黎明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时，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有好奇的，有不屑的，更多的是麻木的。
今天我们来学《木兰辞》。黎明声音有些发颤，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课程比他想象的顺利。这些大多来自农村的士兵虽然识字不多，但对民间故事很感兴趣。当讲到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时，前排一个年轻士兵突然红了眼眶。
下课铃响，黎明收拾讲义时，发现冥岚一直站在操场角落的杨树下，若有所思地听着。
当晚，黎老爷设宴答谢冥岚批了通行证。觥筹交错间，黎明注意到冥岚对古董字画的鉴赏力远超寻常武夫，尤其对墙上那幅《雪夜访戴图》的点评极为专业。
冥将军好眼力。黎老爷得意地说，这画是前清恭王府流出来的，戴嵩真迹。
真迹在东京国立博物馆。冥岚轻晃酒杯，这是民国初年高仿，不过仿得很好，连绢本做旧的手法都...
他突然住口，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黎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一个军阀怎会对艺术品鉴定如此精通？
宴席散后，黎明借口取书溜进父亲书房，翻出一本五年前的《东方杂志》。在关于日本留学生的专题里，他找到了答案——一张模糊的老照片：东京帝大艺术史学会合影，角落里一个侧脸青年与冥岚有七分相似。
原来如此...黎明喃喃自语。冥岚留学日本，学的竟是艺术史？那为何回国后从军？
带着这个疑问，黎明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司令部。夜色已深，卫兵认出他后直接放行。冥岚办公室亮着灯，却空无一人。桌上摊开的正是黎明今天用的《木兰辞》教案，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后院隐约传来琴声。黎明循声而去，穿过一片竹林，看见月光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冥岚站在梧桐树下，专注地拉着小提琴。琴声如泣如诉，与白天的铁血将领判若两人。
黎明不自觉地向前一步，踩断一根枯枝。琴声戛然而止。
冥岚厉声喝道，手已按在腰间枪套上。
是我。黎明从阴影中走出，琴声...很美。
冥岚放下琴弓，表情复杂：《G小调柔板》，阿尔比诺尼。月光下，他锋利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你怎么在这儿？
来送修订的教案。黎明随口扯谎，走近几步，没想到将军琴艺如此精湛。
冥岚将小提琴收入琴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情人：家母教的。她常说...音乐能让人记住自己是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黎明对这位军阀的新认知。他还想再问，冥岚却已恢复冷峻表情：明天有野外拉练，课程暂停。黎教授请回吧。
回程路上，黎明的脑海中不断回放那哀婉的琴声。经过一家钟表店时，橱窗里陈列的各式怀表让他灵光一闪——次日一早，他特意绕道琉璃厂，在一家古董店买了块明治时期的日本怀表。
要刻字吗？店主问。
黎明思索片刻：知音难觅
当他把这份礼物放在冥岚办公桌上时，对方明显怔住了。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表盖上的樱花纹路，冥岚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东京帝大的照片。黎明微笑，我猜您一定怀念那里的日子。
冥岚打开表盖，看到刻字后眼神微动。他沉默良久，突然从抽屉取出一把钥匙：西厢藏书室。有些古籍...或许对你的教学有帮助。
这是黎明第一次收到冥岚的馈赠，也是他第一次在这位年轻将领眼中看到如此明显的...脆弱？
藏书室尘封已久，但藏品之精令人叹服。当黎明在一册《东京梦华录》扉页发现冥岚 大正八年购于神田的题签时，窗外传来集合号声。他透过窗户望去，冥岚正在操场上训话，军装笔挺，声如洪钟。
阳光下的铁血将领，月光下的忧郁琴者。哪个才是真实的冥岚？黎明轻轻抚过书页上的签名，忽然对明天的课程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