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西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被囚禁的猛将。
“但愿他……能明白孤的苦心。这柄利刃,纵然归鞘,也未必有有再次出鞘,为国效力的那一天。”
江陵,囚室。
当徐庶带着陈暮的最终处置决定到来时,魏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临刑前要说的话,无非是“悔不听子龙之言”、“有负主公”云云。
然而,徐庶宣读的旨意,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褫夺车骑将军号及西线都督职,保留征西将军衔,赐爵关内侯,调入中枢,任散骑常侍,即日启程,赴建业觐见……”
魏延跪在地上,听完旨意,整个人都僵住了。没有刀斧加身,没有身败名裂,甚至……还保留了一个将军衔和一个关内侯的爵位?散骑常侍?那是什么?一个无所事事、陪伴君侧的闲散官职?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他宁愿被一刀砍了,也好过这样被明升暗降,如同被拔光了牙爪的老虎,圈养起来,供人观赏!
“魏将军,接旨吧。”徐庶将诏书递到他面前。
魏延没有动,他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徐庶,声音嘶哑:“主公……这是何意?怜悯我魏延吗?还是觉得,我连一死的资格都没有?”
徐庶看着他,平静地道:“文长,主公若只想杀你,一纸诏书即可,何必多此一举?主公这是惜你之才,给你一个机会。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了气势,丢了心气。散骑常侍虽无兵权,却可常伴君侧,聆听教诲,静思己过。他日若有机会,未尝不能东山再起。难道你魏文长,就甘心带着一场败仗和违令的污名,就此沉沦,甚至一死了之吗?那才是真正的懦夫!”
魏延浑身一震,徐庶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上。甘心吗?他当然不甘心!他还有满腔的抱负未曾施展,他还要向所有人证明他魏延的价值!
“活着,才有将来。”徐庶将诏书又往前递了递,“是带着屈辱活下去,等待雪耻的机会;还是就此了断,让世人记住你是个违令致败的罪将?文长,你自己选。”
魏延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看着那卷黄绫诏书,仿佛看到了陈暮那深沉难测的目光,看到了陆逊那平静无波的脸,看到了赵云那沉痛的眼神,也看到了断肠谷那些战死弟兄们苍白的面容……
良久,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卷重于千钧的诏书,以头触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臣……魏延……领旨谢恩!”
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复杂与艰难。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独当一面的方面大将,他只是一名戴罪立功、被圈禁在君王身边的……散骑常侍。
魏延被解除兵权、调入中枢任散骑常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江东,也传到了江北和许都、汉中。
反应各异。
江陵,赵云闻讯,默然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或许是对魏延,也是对西线最好的结局了。至少,保住了一位难得的猛将。
寿春,陆逊得知后,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继续埋头于江北繁忙的军政事务中。魏延离开西线,对他而言,少了一个不可控的因素,也让他能更专注于应对北方的压力和内部的改革。
建业朝堂,却是暗流涌动。全琮等人对此结果大失所望,他们本想借此机会将“陆逊纵容部将”、“将帅失和”的罪名坐实,甚至牵连陆逊,没想到陈暮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仅没杀魏延,还将其调回身边,这无疑表明了陈暮维护陆逊、稳定大局的决心。他们不得不暂时收敛,另寻时机。
许都,司马懿嗤笑一声:“陈明远倒是好手段!既全了名声,又除了隐患。不过,将一头猛虎养在身边,就不怕哪天反噬其身吗?有意思……”
汉中,诸葛亮羽扇轻摇,澹澹评价:“陈暮此举,虽有仁主之象,然亦显其驾驭手段尚欠火候。魏延此人,岂是甘于寂寞之辈?留在身边,恐非祥瑞。且看日后吧。”
而在前往建业的官道上,魏延只带着寥寥几名亲随,骑着马,沉默地行进着。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文官常服,与他那猛将的气质格格不入。沿途的官员接待,虽然依旧恭敬,但那眼神中的意味,却让他如坐针毡。有关仰,有好奇,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看待“失势之人”的疏离与审视。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巍峨雄伟的建业城,心中没有半分即将回到权力中心的喜悦,只有一种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憋闷与茫然。
建业,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是君王的牢笼,还是……新的起点?
这柄被迫归鞘的利刃,在未来的波澜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切,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