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艾眼神一亮:“主公之意,是欲麻痹孙权,使其放心对付陆逊?同时向陆逊示好?”
“示好谈不上,”陈暮摇头,“是给他一个选择,也给孙权心里再扎一根刺。让孙权觉得,陆逊哪怕不反,也随时可能‘被反’。我们要做的,是磨利自己的刀,等待他们两败俱伤,或者……等待陆逊走投无路的那一刻。”他的策略,如同最高明的猎手,不急于扑杀,而是不断驱赶、分化猎物,等待其精疲力竭、自露破绽的瞬间。
丹阳的气氛,比建业更加凝重。吕范部异动的消息,以及边境上交州军“反常”的后撤,如同两片巨大的乌云,压在宛陵城上空,也压在每一个丹阳将士的心头。所有人都明白,风暴即将来临,而风暴的中心,就是他们的太守,陆逊。
军中开始出现一些不安的骚动。有激进的年轻将领暗中串联,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拥戴陆逊,索性反了,“清君侧”的旗帜吴郡能用,丹阳为何不能用?也有老成持重的军官忧心忡忡,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背负叛臣之名,应主动向建业请罪,或交出兵权,以保全自身和丹阳军民。
这些暗流,陆逊岂能不知?这夜,他将几名最重要的部将召入府中。没有烛火通明,只有一盏孤灯,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外面的传言,我都知道了。”陆逊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可怕,“诸位跟随我陆逊多年,辛苦了。”
一句话,让在场诸将心头皆是一紧。
“府君!建业不仁,休怪我等不义!您一声令下,我等愿誓死相随!”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激动地说道。
“放肆!”陆逊勐地一拍桉几,声音虽因虚弱而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言日后休得再提!我陆伯言,世受国恩,岂能做那乱臣贼子!”
“可是府君!孙权他听信谗言,自毁干城,何曾念及国恩?他对您……”另一名将领也忍不住反驳。
“住口!”陆逊厉声打断,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纵使君要臣死,臣亦只能……引颈就戮!”他说出“引颈就戮”四个字时,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这不是虚伪的表演,而是他内心信念与现实残酷碰撞后,残存的、也是最顽固的坚守。
“我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商议反与不反。”陆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是告诉你们,无论建业来的是诏书还是刀兵,我陆逊,绝不会踏出丹阳一步,也绝不会对同袍举起刀剑。尔等……若惧祸,可自寻出路,我绝不阻拦。若还愿认我这个太守,那么,守好丹阳,不让外敌踏入一步,便是尔等唯一的职责!”
他给出了他的最终选择:不反,不降,不战(对内),只守(对外)。这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也是一种在绝望中,对自身信念和江东社稷最后的、孤独的守望。
部将们面面相觑,最终,齐齐单膝跪地:“愿随府君,同生共死!”
然而,当部将们退去后,陆逊独自坐在黑暗里,那强撑的威严瞬间崩塌。无尽的疲惫和幻灭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对孙权的忠诚,对江东的热爱,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可笑的自欺欺人。他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猜忌欲狂、自毁长城的君主?还是一个在内耗中不断流血、已然千疮百孔的所谓“基业”?
信念的高塔,在外部的压力和内部的分裂下,已然摇摇欲坠,裂痕深可见骨。一滴冰冷的泪,无声地滑过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无声。孤臣的血泪,在这寒雨之夜,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沉重。